太图之声(第1451期) ▏《天堂来客》2-天堂来客(一)
2023年11月13日 16:56:09编辑撰稿人
张瑞峰
太原市图书馆多媒体服务部馆员
太原市图书馆采编部副研究馆员
播讲人
张茹
太原市图书馆多媒体服务部主任、副研究馆员
思维导图
天堂来客(一)
没人说得清大白猫属于这座大杂院里谁家的宠物,城市那时并未流行宠物之说,连自家孩子都是野生散养的,没得可宠。
这座大杂院坐落在天津东南城角的天堂巷,毗邻旧日租界闸口,也算是有历史的地方。
这只大白猫不属于哪家哪户,前天吃张家食,昨天钻李家屋,今天赵家吵架,它自然成了出气筒,被老赵媳妇撵得满院乱窜,好像她的私房钱是大白猫给偷去喝酒了。
那时连人都不允许流浪,被称为盲流,当然没有流浪猫之说了。就这样,大白猫成为这座大杂院的“公众动物”。
天堂巷里的大白猫没有归属感,依然心仪此地,极少外出。它的耿耿忠心,并未引起大杂院居民的看重,反而认为它赖着不走。
当然,这座大杂院里还有株香椿树,也不知当年何人栽种。如今高过房脊,碗口粗,它孤儿似的站着,好似怀念着主公。
铁打的大杂院,流水的人家。随着住户们迁进搬出,大杂院面目模糊了。好像每家每户都是断代史,五代十国南北朝,两汉唐宋元,谁跟谁也连接不起来。这里既没有历史亲历者也没有后辈见证人。仿佛一堆时光碎片,令人难以归拢。
跟大白猫的身份极其相近,也没人说得清老许属于大杂院里谁家的朋友。然而这不妨碍此人光顾,而且成了常客。
既然常来常往又不是谁家的访客,老许显得有些笼统,令人联想到那只没有归属的大白猫。
最为出彩的季节是夏天,而且是夏天的傍晚时分。老许推着那辆荷兰产鹿头牌自行车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开——山!”一声长长的吆喝,只待“山”字落地,他迈步走进院子。这情景很像京戏名角出场,这座大杂院自然成了大舞台。
操着地道天津口音的老许,乐观开朗,表情生动。他的大背头,梳得光光亮亮。花格子衬衣,要么黑红格子,要么蓝黄格子,要么紫白格子,多种多样的格子。
常年西裤。黑色的、蓝色的、灰色的、驼色的、米色的,多种多样的颜色。当然,就在西裤与衬衣衔接处,永远系着那条棕色皮带,从来不见更换。他经常指着这条皮带说:“挠赛的!挠赛的!”
这应当是句外来语,要么英语,要么日语,要么蒙古语,反正不是汉语。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这家伙也不给解释,久而久之,人们也不追问了,普遍认为他在称赞自己的皮带。
他的皮鞋也不更换,常年古铜色三截头,擦得极亮。这使人觉得他的钱全都花在衬衣和西裤上,皮带和皮鞋的银根吃紧,受委屈了。
老许五官端正,方脸膛,鼻直口阔,目光有神,只是身材不高。举凡高个子男人,往往容易驼背。老许身材偏矮却有些驼背,明显违背规律。当他微微驼背稍稍端肩地走进大杂院时,这身形反而显出适度的谦逊,不但不讨人厌烦,还意外地满足了不少人的自尊——你看,这家伙衣着光鲜推着进口自行车,却丝毫没有炫耀的迹象。因此,老许起初并未受到大杂院的明显抵触。
住在大杂院里的男人,五行八作,神仙老虎狗,往往互相瞧不起——你看我眼眶子泛青,我看你满眼眵目糊。大杂院十二户人家,远远超过魏蜀吴的三国演义。
一个归属不明的男人经常光顾这种大杂院,毕竟让人起疑。天津有俗语:无利不早起。尽管老许经常傍晚时分光顾这里,仍然逃不出“无利不早起”这句俗语的猜疑。
老许的手表是山度士牌的,名气不比大英格,毕竟大三针瑞士产。别人左手戴表,老许戴右手。
夏天里,一声吆喝落地,黑红格衬衣米色西裤的老许走进院子,啪地立稳自行车,然后掏出手绢抽打抽打裤角。与乱七八糟的大杂院相比,这人很爱干净的。
大杂院的孩子们便围观这辆擦得明光锃亮的自行车,那只黄铜的“鹿头”标牌,远远盖过“飞鸽”和“永久”。
老许不是哪家哪户的客人,也就没有哪家哪户出面接待。他便将大杂院当作小广场,做出访问大众的姿态,从衣兜里掏出烟卷。
他的烟卷是精装大前门,包装有锡纸内衬,比简装的贵三分钱。这座大杂院里没人吸得起大前门何况是精装的,这体现了老许的分量。
只要有男人走出家门,老许往往递烟给对方:“淡巴勾!淡巴勾!”嘴里说的又是外来语,要么英语,要么日语,要么蒙古语,反正不是汉语。
“你是中国人怎么说外国话呢?”住在南屋的老关满嘴河南口音,他不懂得天津男人讲几句舶来语属于码头幽默,因此拒绝接受老许的“淡巴勾”,坚持吸自家旱烟。老关贫农出身是天津麻纺厂的保全工,他不光爱喝酒还有很高的思想觉悟。
“你总往我们大杂院里跑,请问到底来谁家啊?”老关道出广大群众的疑问。
“我不来谁家,我来看看你们大伙。”老许使用捻轮式打火机,烧汽油。啪地点燃大前门然后甩手关闭打火机,动作很帅让人想起电影演员蓝玛。
“你来看看我们大伙?这可成建制啦!你是要搞军训吧。”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麻纺厂保全工老关坚决认为,像老许这样的男人,要么图财,要么贪色。这座又穷又破的大杂院必定有吸引老许的地方。
老关坐在家里揣度说:“老许啊,你是半夜喝面汤——不知道是烫的还是浪的?”天津人的歇后语,内容很损的。
这就是夏天傍晚的老许。他轻轻松松吸着大前门,跟邻居们漫不经心地聊天。他说正阳春卖鸭肝两毛钱一大碗,生的;他说祥德斋卖点心渣子,免收粮票;他说西马路卖光荣牌酱油瓶子,不用街道开证明……这种消息当然引起了女人们的兴趣。
他还说评书演员张连仲转回东兴市场了,要听就去听夜场;他还说散装白酒不凭票供应了,必须起大早排队……这类消息当然受到男人们的关注。
有时他也讲讲国际大事,比如美国总统肯尼迪遇刺身亡至今是个谜,比如中国原子弹爆炸吓坏苏修美帝外加印尼排华势力……
就这样,大杂院仿佛水塘,老许好似浮萍,四处飘荡,说说话,聊聊天,风吹而动,风止而安。一旦天色晚了,也有邻居真心挽留吃晚饭,不论烙馅饼还是尜尜汤,他一律哈腰谢绝,推着“鹿头”走出大杂院,沿着宽宽的天堂巷骑走了。
老关坚信“无利不早起”的津门俗语,抓住机会还要追问。“老许,如今你说来大杂院是看看我们大伙,那么起初你来这里是找谁家啊?起初就是当初。”
老许想了想说:“那时候我还年轻呢……”
“现在你也不老,没四十吧?也就三十七八。”
“起初,我是来找养鸽子的大忠,认识了住东屋练摔跤的小勇,大忠小勇先后搬走了,我已然认识了住北房的三皮,就是会做木匠活儿的二皮的弟弟,后来三皮也搬走了……”
老关性子很急,说:“你这故事正月十五之前能讲完吗?我怕我活不到那天。”
老许表情郑重地说:“老关你不要悲观,社会主义是桥梁,共产主义是天堂,你只要活着就能赶上。”
从大忠到小勇到三皮,尽管这过程比较曲折,老许毕竟道出了自己的来历。老关仍然不释疑心,说:“如今大杂院里哪家是你朋友?就像当初大忠小勇三皮那样的。”
“你们都是啊,你们都是啊。”老许笑了。
老关也笑了,说:“我在老家打猎,没见过你这样的花脸熊。我来天津摸鱼,没见过你这样的三条腿蛤蟆。你让我大开眼界啊。”
老许知道对方损他,依然不急不恼,眯起眼睛回忆往事,说:“唉,大忠太可惜了,他不该走那条路的。小勇练得太苦,你进不去专业队就算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三皮要是不参军的话,兴许也做了木工……”
初步掌握了老许的来历,老关决定暗访大忠和小勇以及三皮的线索,从而精细掌握老许此人的来龙去脉。然而,有时访人就像寻找沉入湖底的石子,你变成潜水员也不管用。
《天堂来客》馆藏信息
书名:《天堂来客》
作者:肖克凡
出版社:北岳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1年1月
页数:268
价格:59.80元
ISBN:978-7-5378-6289-9
索书号:I247.7/9047
馆藏地点:晋版基藏阅览室;晋版文献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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