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图之声（第1454期） ▏《天堂来客》5-天堂来客（四）
2023年11月16日 10:15:37
编辑撰稿人
张瑞峰
太原市图书馆多媒体服务部馆员
太原市图书馆采编部副研究馆员
播讲人
张茹
太原市图书馆多媒体服务部主任、副研究馆员
思维导图
天堂来客（四）
这天可巧公休在家，老关找邻居借来笔墨，挺身站在香椿树下说：“你别看咱没文化，革命春联自己写！”说完钻到屋里了。邻居们说他在屋里憋宝呢。
一袋旱烟的工夫，老关双手拎着两条红纸对联走出家门。上联“工人阶级干劲大”，下联“祖国建设跨骏马”，横批“破旧立新”。
大杂院里响起言不由衷的掌声。老关大声说道：“我知道我的字儿不行！可是我们厂江书记说，不怕不行，就怕不敢。你胆怯，就现眼。你胆壮，就露脸。”
说罢这套话，老关扭身进屋去了，不消片刻又拎出一副对联。上联“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下联“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横批“革命到底”。
这时候，老关媳妇左手挎着包袱右手牵着小刚，不慌不忙走出家门，她满脸堆笑地向邻居们致意：“我带小刚回娘家过春节，就提前给大家拜年啦！”
老关沉浸在创作革命春联的热情里，全然不顾及母子的去向。
祁玉追到大杂院门外，关心地询问娘儿俩为吗不在家里过年。
“从前我是井底的蛤蟆，没见过天。打从结婚我就拿老关当男子汉看待。”她大发感慨说，“经过这次对比让我开了眼界，敢情老关小心眼儿是个假爷儿们！我这辈子呀……”
“是啊，你不知道大忠吧？他从前住在这里……”祁玉深有同感地说，“天底下男人很多，可是真爷儿们少啊!”
“所以你至今单身不结婚？妹子我告诉你，你这样做就对啦！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老关媳妇说罢领着儿子小刚走了。
祁玉望着母子的背影说：“你还有娘家可回，我呢？”
老关噔噔跑到大杂院门口，抬手挥动毛刷给门框两侧涂满糨糊，兴冲冲贴对联。
上联“四海翻腾云水怒”，下联“五洲震荡风雷激”，横批“兴无灭资”。
祁玉小声说：“老关，你把过年包饺子的白面全打了糨糊啊。”
“我们厂春节加班，江书记送饺子到班组！宁让汗水漂起船，也要任务提前完！”
春节期间，老关果然连续加班没回家，汗水肯定漂起了船。过了年又过了元宵节，还是不见老关媳妇带着小刚回来。老关公休日在家喝闷酒了。
大杂院的邻居们暗暗猜测，认为老关媳妇要跟老关离婚而不是老关要跟老关媳妇离婚，这次是女方站在高处了。消息很快得到证实：老关媳妇要求大家不要叫她老关媳妇了，叫她管秀英。
老关抽烟喝酒眉头紧锁，苦苦思索妻离子散的原因……夜深人静，他自言自语踱出家门，好像梦游者。
“老许，你二百八十块钱换得好名誉，我不接受反倒落得坏名声。你噼里啪啦就把我比下去了，你让我媳妇开了天目，我在她眼里成了臭肉，我臭了你也不露面了，你这是存心毁我呀……”
老关围着香椿树转圈儿，说：“我是大国营企业的技工，你是小集体企业的瓦匠，我怎么会让你给比下去呢？你不就是比我乐观开朗嘛，可是乐观开朗也不当饭吃啊！我要是查出是你勾走了管秀英，我让你百世不得翻身！”
一个身影来到香椿树下，轻轻叫着老关。“你不要毫无根据就猜疑别人。当初大忠栽下这棵香椿树苗时说过，既然彼此相信就不要相互猜忌。大忠领养小白猫时还说过，既然自己做得不好就不要抱怨别人……”
平时大声说话的纺织女工突然变得低声细语，这令老关极其意外，“你说大忠是什么人？他还跟你说过什么？”
“他去青泊洼农场前说过，只要这座大杂院还在，我们就都是过客。”祁玉轻轻说罢，轻轻走开了。
噢，只要说起大忠祁玉便回到过去的年代，那时节她还没有变得大声说话，自然轻声轻语了。
然而，老关并不服输。第二天邻居们发现，他放弃旱烟改吸烟卷，天津产大婴孩牌的，一盒两毛二分钱，简装的。
天气渐渐热了。大街上也火热起来。有的地方贴了大字报，有的地方刷了大标语。革命形势风起云涌。学校成立红卫兵组织，必须是革命家庭出身的学生参加。工厂企业成立赤卫队，必须是红五类入选。天津麻纺厂工人赤卫队，有老关。他佩戴赤卫队红袖章走进大杂院，满脸严肃地说：“这是两个阶级的大决战，我们誓死捍卫无产阶级革命司令部。”
不久之后，老关彻底迎来逆转。南开区房屋修缮公司公布赤卫队名单，竟然没有老许。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在头顶炸响。
乐观开朗的老许彻夜难眠，他脱掉花格衬衣换成圆领汗衫，忧心忡忡找到公司领导说，我父亲是小王庄育婴堂长大的孤儿，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们许家，我从瓤到皮都是红的，工人赤卫队怎么会没有我呢？
老许曾因白砂糖拌药渣神奇治愈自己的大脑炎，成为左邻右舍啧啧称奇的人物，此时他却无法医治自己的心病。
“许正才同志，你父亲确实是小王庄育婴堂长大的孤儿，可是倘若组织上深查细究，你爹究竟是谁家的弃婴呢？假如你爹是资本家大少爷跟女用人所生，然后悄悄丢给育婴堂，那样性质就变了。”
老许不能接受这种假设：“你说得是话剧《雷雨》吧？我爹肯定不是周朴园，我妈肯定也不是侍萍啊！”
“当然当然，组织上还是认为你属于红五类的，只是你平时穿着打扮不太像工人阶级，有点像是上海小开、天津少爷、北京八旗子弟，所以第一批赤卫队没你……”
“你是说还有第二批？”老许极其沮丧地说，那样我许正才不就成了残次品嘛……”
老许请了病假，一连三天把自己闷在家里，无声无息抽得满地都是烟头儿。半夜里，他不断地自言自语：“我不是正品，我成了残次品。我不是正品，我成了残次品……”
一贯乐观开朗的老许，就这样成了“祥林嫂”。
据说是黄昏时分，老许用那条从不更换的棕色皮带把自己吊死在引河桥小树林里。引河桥是天津通往首都北京的必经之路。
人们在小树林里发现了上吊的老许，红蓝格子衬衣，驼色西裤，棕色三截头皮鞋。这家伙至死没改装束。
祁玉赶往停尸房，确认这条棕色皮带正是当年大忠留给老许的纪念物。
祁玉终于放声大哭：“许正才！你有话装在心里，就是不说出来啊!”
工人赤卫队领导在他衬衣兜里找到遗书，共有两条留言。
一、当年大忠代我受过，让我保住工人的身份。我俩迟早会在天堂相会的，我要加倍偿还他。
二、大白猫是大忠遗留的动物，香椿是大忠遗留的树木，祁玉是大忠谈过的女朋友，我当然要经常回到那座大杂院……
自杀前两天，老许曾到大杂院找过老关,仍然吸着精装大前门。他可能要当面向老关解释自己没有入选工人赤卫队的原因吧。不巧老关不在家，错过俩人最后见面的机会。
大杂院居民得知老许死讯，人人害怕说错话，一片哑音。佩戴工人赤卫队袖章的老关站在香椿树下说：“哎呀，当时我要是做做老许的思想工作，让他正确对待这场史无前例的伟大运动，他就不会走向绝路了，可惜可惜，一个多好的四级泥瓦匠啊。”
老关不遗余力地将老许的身份最终定格为小集体企业的瓦工，以此表明，自己跟老许的截然不同。之后，老关大义凛然前往丈母娘家，展示胜利者的胸襟说：“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你们娘儿俩跟我回家吧！”
于是，这个名叫管秀英的已婚女人，领着儿子小刚跟随丈夫回家了。走进大杂院有人告诉她，很久没见大白猫的身影了。
老关媳妇毫不犹豫地说：“它肯定死在外边了呗。”
那只无所归属的大白猫，终于成了这座大杂院的过客，就像老许一样。
老关手里拎着酒瓶子大步走过来对自家媳妇说：“咱家中午吃面！打三鲜卤，豆芽菜面码……”
大杂院里人们说东道西，谈论着与天气有关的话题。不知他们是否记住了曾经乐观开朗的老许留下的“挠赛的”和“淡巴勾”这两句外来语。反正这座大杂院再也没有老许这样的访客了。
纺织女工祁玉仍然单身住在天津东南城角天堂巷的这座大杂院里，直至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唐山大地震严重波及天津这座城市，天堂巷房倒屋塌，她也成了这里的过客。
《天堂来客》馆藏信息
书名：《天堂来客》
作者：肖克凡
出版社：北岳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1年1月
页数：268
价格：59.80元
ISBN：978-7-5378-6289-9
索书号：I247.7/9047
馆藏地点：晋版基藏阅览室；晋版文献馆
扫描下方二维码直接登录“太图之声”手机版首页
往期回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