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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图之声(第1261期)▏馆员讲书《世间以深为海》2-长日无痕

2023年02月20日 09:3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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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撰稿人

侯书琪

太原市图书馆党办馆员


播讲人

赵婧澜

太原市图书馆数字资源部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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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长日无痕

 

只要看见河流,季节之变就呈现了。桃花汛后,河水一天天见涨,河床隐没,河身日渐丰腴,像个怀孕的女人。但到了七月初,河水抵至堤身的那道浅绿处,就不再晃荡跋扈,杂草却丛生疯长。那些调皮的家伙就经常隐身在堤坡的草丛、闸头的沟石之间。猛子熟悉它们活动的一切场所。

猛子侧耳倾听,逮到一点儿响动就弯腰蹑脚,循声而去,有时干脆匍匐在草丛间,伺机出动。他双手弯曲成蛇头状,又眼尖得很,笨手笨脚的我往往还没回过神来,他就钻进草丛,左扑右扣,像只机敏的猎犬。待他不动时,已是双掌合拢,窝成拱圆状,喜形于色。我跑上前,俯身下探,他张开指缝,有活物在光影里跳动。我赶紧把玻璃瓶递上,一只长得贼溜溜的小家伙从合十的掌间滑落,成为瓮中之物。猛子又从草丛中抽几根狗尾巴草和灰灰菜,塞进瓶中,然后盖上一片圆卵形的叶子。

河上的黑影吞没漫长的黄昏,天边残有一线红光。回到外婆家,我们对着光,透过瓶壁,欣赏河边的战果。蟋蟀是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黄。教我们如何辨识的外公正好走过,瞅一眼,鼻孔里似是冷笑了一声。我们看着瓶中收纳的暗淡光影,那两个中不溜的家伙,全身油黑,也还英俊潇洒,但离赤黄甚远。我执一根草叶茎,挑逗瓶中蟋蟀,两个小东西一动不动,各自倚靠,身体触碰到一起就立马退回避开,好像不是属于生性好斗的蟋蟀这一物种。我们瘪瘪嘴,叹一声,心头就像刚生火吐烟的炉灶,被结结实实地泼了瓢冷水。我嘟囔着说抓到的是两只孬货。外公过来搭讪了,七月在野,八月在屋,九月十月到你床下,蟋蟀也怕热,这天热起来,到时它们也会寻清凉之地,过不了几天在家里就能捉到厉害的家伙了。

我依旧闷闷不乐,原以为的一场蟋蟀之斗还没开场,谢幕。真是沮丧。猛子也不服气,说明天早起再去逮几只。

清晨醒来,外婆和外公准备晒盖被棉褥、厚衣冬袄等。外婆说这叫“晒伏”,去潮去湿,防霉防蛀。外公插话说,这是个习俗,过去老班子讲,七月七(公历),六月六(农历),龙宫晒龙袍。

我问外公,为什么今天要叫小暑呢?他说,这小暑是一个节气,天道有序,小暑大暑,谷熟忙收,这小呀,是个开端,是个提醒。

猛子从晾晒的被子底下钻到我面前,两眼惺忪,朝我挤眉弄眼的样子很滑稽。外婆招呼他喝碗面汤,他推辞着,被我一把拉进了屋。猛子是个苦命伢子,外婆常常哀叹,他娘之前是个漂亮女子,但生育之后突然得了奇怪的病,皮肤眉毛头发日渐变白发黄,瞳孔里闪着粉色的光。他爹是个爱喝酒的泥水匠,喝醉了就朝猛子摔板凳。

我们吃完面汤,正想溜出去,被外公叫住。他返身从卧房里走出来,扣在背后的手神秘兮兮地递到我们面前。是个长条形的竹笼,擦磨发亮,散发着竹木之气。

我们喜出望外地接过竹笼,突然看到一个黑影一闪,听到一声清越的鸣叫。是个厉害的家伙,猛子喊出声。我疑感地看着外公,他笑着说,这是昨晚在屋角捉到的。果真如他所言,小暑天一热起来,蟋蟀都躲到庭院、墙角、屋内避暑热了。我这才明白外公昨天说的那番话。

我一看到这只蟋蟀浑身透着赤中带黄的发亮光泽,就兴奋起来。它触角有三厘米多长,右翅上的短刺像铁锉,左翅上的硬棘像铡刀。两颗大门牙向前突出,是打斗的利器,还挺着个明显的长颚,外公为之起名长颚将军。

猛子把昨天捉的两只“老死不相往来”的青蟋蟀都安置进了竹笼之家。它们左顾右盼,又装模作样地竖翅哼叫了一声。显然它们发现了长颚将军,然后跃跃欲试地逼近。长颚将军似乎并不想搭理,也睥睨着这两个闯入者。猛子用草茎拨弄长颚将军的腹部,它竟然还躲闪到了一旁。信心倍增的青蟋蟀蹭蹭跨步,张牙舞爪地逼近,长颚将军出其不意,张开钳子似的大口咬向对方,双方的几条大长腿猛踢,搅成一团,一场乱战。不出所料,那两只青蟋蟀节节退后,败下阵来,然后垂头丧气地蜷缩角落,不再发声,长颚蟋蟀竖起双翅,傲慢地发出两声长鸣。

也是不打不成交,三只蟋蟀后来相处融洽,大有结义之情。但时间证明,我们养蟋蟀并不成功,天气闷热,竹笼干燥,没出几天,两只青蟋蟀先行死去,长颚将军也日渐消瘦委顿,最终郁郁寡欢,无疾而终。

从闸堤上看得见排屋,我还常常看到猛子娘就站在门檐下抬头探望,她像一团毛乎乎的光,刺眼、扎手,让人想起她奇怪的模样就无端地惊惧起来。

孩子们的耍性注定是不惧炎热的。午后,猛子说带我去摘莲蓬。离镇十里的牛氏湖种满荷绿,荷莲重重叠叠。天热,荷莲反倒长势凶猛。我们摘几片荷叶顶着太阳,但没过多久,叶缘全卷起来,之前饱满的水分全被空气中的燥热吸干了。从荷塘转一圈,我一身被晒红,满身大汗,前臂小腿不知何时被草叶割开道道小口,又痒又疼。

返回的路上,河堤像是燃烧的长龙,脚底发烫。但不是所有的小暑入伏都是艳阳当空,暴雨也在这个时节来袭过。有一年,大雨如注,河水猛涨,每个人都出不了家门,我和猛子站在屋檐下,伸出手,雨水一寸寸打湿手臂。水迅速吃掉那道警示安全的线痕,晃荡上堤面。水进了房屋,漫过畜圈,一片狼藉。镇上的干部组织人们披衣戴笠上堤防护,那一天外公彻夜未归,大人们在河堤的暴雨中守住了那个夜晚。

回到那个发烫的下午,从荷塘回来,排屋前挤了很多人,外公看到我们,赶紧走过来,牵着猛子走了,外婆却一把抱住了我。猛子娘下午落水了,幸好被一蔸草挽住了身体,不然尸体不知会冲到哪里去。我在人缝里偷看到,死了娘的猛子没有哭,连一声抽泣也没有,只是默然地看着地上的草卷盖,像面对一个陌生的死者。猛子爹在寒碜拥挤的屋里转来转去,听任几位老人的指挥,他伤心地哭一阵,又摆出一副坚强的模样,唇鼻之间始终挂着永远抹不干净的鼻涕,走过猛子身旁时,手落在他的头顶摸了摸。那是我见过的这位父亲对儿子最亲昵的一次抚摸。

我不知是何时绕到猛子娘身边,这是我第一次最长久的注视。她脸上变得光洁,有一种无比温暖慈祥的表情。那一块块白瘢像飞鸟收拢了翅翼,我想这是世上最美丽的溺死者。

但我又记得清楚,那天夜里,天气燥热,大人们额头和身体大汗淋漓,使劲挥动着手中的蒲扇。外婆扇来的风,让我心生寒惧。坐在角落的猛子一直沉默,他被黑色棺材的影子遮住,以后也变得越来越沉默。不安的夜色越来越深,发出幽蓝的光,那些过往封存在时间的底片上,似乎没有留下任何印痕,可向光即可见影,闭上眼睛,我还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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