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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图之声(第1263期)▏馆员讲书《世间以深为海》4-没有对象的牙齿

2023年02月22日 09:3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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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撰稿人

侯书琪

太原市图书馆党办馆员


播讲人

赵婧澜

太原市图书馆数字资源部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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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没有对象的牙齿

 

那个人,云姐的丈夫,十二年前离家出走,就再也没回来过,连他的父母也不知道他生在何处,死在何方。

十年前,她就可以申请离婚。

填表、登记、交费,留下电话地址,基本上没有什么问询,离婚的程序就结束了。余下的事情就是等,办事员说,我们会安排人去男方家中调查,只要基本情况如你的离婚申请所述,很快就会宣判,公告半年后我们会通知你来领证,你可以走了。

我可以走了。云姐如释重负。走出法院 24小时发出“嗞嗞”警报的安检门,逐级而下,她望了我一眼,有感激,更多的是灰色的迷惘。

几年后在她给我转述那个几乎掉光全部牙齿的梦境时,我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她走下法院石阶的背影,漫长空荡的石阶,仿佛那些人生中经历不尽的苦难和悲伤在人间孤独地摇晃着。

云姐搬回了这个被新农村建设遗忘的角落,在家门前的田里干活,跟父亲养的几条偶尔浮出水面吐纳的鱼说话。

那次聚了几个乡下亲戚,谈起云姐离婚一事,几句空虚的咒骂之余就是保持沉默,只有我在一旁煽风点火。

一个名义上的丈夫,一个曾经的赌徒,把一份工作和一个完整的家给输没了。这样的不靠谱,有何留恋。

很早之前,云姐夫在乡镇的农电站,端着一个农民羡慕不已的铁饭碗。云姐在站里的食堂帮厨,婚后不久添了孩子,日子其乐融融。手头先宽裕起来的云姐夫,被镇上的一些牌鬼朋友招呼聚过几次后,就乐不思家了。每月的工资再不见拿回家,输光口袋后,还从云姐手里连哄带骗地要走了她辛苦攒下的积蓄。

“没用,管不住自己的男人”。当我后来从旁人的嘴里听到这些事,就替云姐愤愤不平了。可她从不反驳,也不跟人诉苦,骨子里对命运不公的接纳,让她一味地摆出忍让之姿。

看似平静的乡野终因改革的滚滚车轮驶至而沸腾起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乡镇机构改革、站所合并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唾沫焦点。农电站的职能压缩,改革第一脚就把云姐夫这类表现恶劣的人踢出队伍。据说他非但没拿到一分钱的失业补贴,还亏欠单位几千块钱。这些钱,后来都是云姐从娘家一百两百借来还掉的。

离婚事宜办好后的第三天,云姐就去了深圳。在那家普通的电子厂,云姐有一个时髦的名字童丽君。这是她入厂时从同乡那儿借来的身份证上的名字,那次招聘的年龄限制在三十岁以下,可云姐已经远远超过。云姐就是凭着一张还算年轻的脸,换上“童丽君”这个名字后开始流水线上的工作。那是她第一次出门打工,有同乡的帮助,她没有遭遇太多不顺。

“人在外面就怕生病,生病的时候特别想家里。”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对生活的感慨。

云姐把电子厂的工作辞了,她说都快把自己的名字给忘记了。丽君,童丽君,工友们都这么喊她,工资条、存折上,都是这个名字。集体宿舍里,有人打开手机,播放邓丽君的歌,云姐特别喜欢那首《小城故事》。

她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而活着。在时间的刻度表上,她到点起床,到点吃饭,到点上班,到点上厕所,下班却是不能到点的。这些她都可以忍受,那么些工友能坚持,她也可以,云姐的人生观里,就一直把自己与那些遭遇病痛灾难而更加悲惨的人比较着,这样比较的时候,绷紧的情绪会稍加缓解,她那被黑沉沉的幕布遮挡的人生舞台,会有那一些光透过来。这就是希望。也许幕布某一天会拉开,舞台上的光柱会一束束地聚拢,汇成更大的光源。

但云姐仍然感觉到了未有过的疲惫,就在刚跳槽进新厂的第二天,她到邮政银行ATM机取钱,不知是着了别人的迷药,还是被胁迫着,站在柜员机前,她糊里糊涂地把卡里两个月的工资全取出来给了那个瘦瘦的中年男人。等到她清醒过来,心急火燎地跑到了派出所门口,又踅转身,黯然神伤地走了。

那件事发生不久,我正好借出差深圳之机顺道探望她。那次见云姐,时间很短,我跟她约好一起吃中饭。我站在锈迹斑斑的厂区铁栅门外,等着她下班。瘦小的云姐是卷在“水流”的尾部出来的,一见面,她连忙抱歉地问我是不是等了很久。她的眼袋有些肿,眼角的尾纹比过去更深了,皮肤蜡黄。钱被骗的事刚发生不久,她夜里做噩梦,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她还在为此事懊悔,人怎么就会突然间精神迷糊,那可是辛苦积攒的血汗钱呀,说没就没了。我也无计可施,只是安慰她:退钱消灾,外面人员混杂,以后多加注意,尽量少外出,要如何如何管好钱物。

大前年,云姐父亲上房捡漏,下楼梯的时候摔折腿,膝盖打了颗长钉,在医院躺了两个多月。云姐应召回来陪护,这是她离家十年里的第二次回来。一个亲戚介绍她到一家小宾馆当服务员。

这一年春天到来的时候,四十三岁的云姐开窍般地恋爱了。第一次被带来见面的这个男人,很顺眼,跟他在一起,有话说。这是他们分手后云姐仍念念不忘的心动感觉。

云姐在宾馆干了一年后,与领班闹矛盾后愤然离开。领班发现云姐上班期间留宿男友,悄悄扣了她的工资。云姐离开宾馆,过完春节,又选择了南下。

这次是跟一个表弟进了韩国人开的制衣厂,她笨手笨脚地干了不到一个月,实在挨不下去离开了。那天,她打来电话说了很久,大意是那个一直跟她保持关系的男友,突然说要跟另外一个女人结婚了。

她想哭,又不敢大声哭出来,想笑,那就只是笑自己一个人坚守的爱情堡垒首先从内部爆破了。我料定她是受伤了,这些年她小心翼翼地驾驶情感之船走着自己的航道,她内心深处翘首以待的另一个同船舵手,来了,又跳到别的船上去了。金属片包裹的心,在强酸的侵蚀下炸裂剥落。我第一次听她在电话里说这么多的话。她实在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了。那一瞬间,我似乎明白,她害怕再次等来的伤害,还是不依不饶地找上门了。

有天清晨,我的手机短信铃声响起,一看,是云姐发来的。她说问我一个事,梦见牙齿掉光是好是坏?接着又追问,掉到只剩一颗呢?我回信说,稍后我查查再复。后来上班一忙碌,几天下来,就把百度“掉牙”的事给忘记了。

我不知道云姐是不是通过别的渠道找到了那个梦的释义,是欢喜兴奋还是平添忧伤。那颗在空荡荡的牙床上孤零的牙齿,是云姐对自己生活的一种恐惧或悲伤的所思所系,是她选择今年春节不回家的理由吗?

后来我在不同的场合看到一些务工女性的身影,一张张陌生的面庞和错愕的表情,躲藏着不同的心事和经历。

我曾试图进入那样的梦境中,在湿漉软绵黑暗的封闭肉腔壁内,我在摇荡中寻找牙床上唯一的牙齿,赭黄色,齿边呈现锯齿状,悬在头顶,像一块随时砸下来的巨石,轰隆落地,溅起厚厚尘埃。那一瞬间,我总是感伤地想起异地的云姐,为我的无能为力感到羞惭,曾经我希望自己能帮她虚构一个另外的人生,至少要温暖、幸福一些,至少能让一颗孤独的牙齿找到另一颗牙齿,彼此凝望,彼此依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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