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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图之声(第1264期)▏馆员讲书《世间以深为海》5-春漫漶

2023年02月23日 09:4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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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撰稿人

侯书琪

太原市图书馆党办馆员


播讲人

赵婧澜

太原市图书馆数字资源部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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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春漫漶

 

房子汗涔涔的……天花板、墙壁、地板、虚掩的木门,最显眼的地方,最隐秘的角落,看得见的潮湿爬满每一件事物的肌肤。

南方的四月,阴雨绵绵。天晴的日子掐指可数。二〇一〇年日历上春天的角落,冷空气苟延残喘,卷土再袭,把“回潮”写进年度日志中。

父亲正是在这个春天最难堪的时间段病倒住院。病因是脑梗死,右边手脚麻痹,不听使唤,令人猝不及防。我听到消息时,已在北京待了一个半月。

从京城回湘,回乡,递入眼中的葳蕤的新绿,在婆娑的雨中萌发,却一点儿也不灵动。脑梗死,我反复咀嚼着这个突如其来的词语,照民间的说法,它等同于中风、偏瘫,一个人的后半生要跟一张床或一把轮椅相伴。

五十九岁的父亲迅速地把自己搬进了老家县城的中医院。他被疾病打倒的身体,也成了亲人朋友在这个春天议论的又一话题。

24 床,吊水。24 床,量血压。24 床,测体温。24床……父亲开始有了一个数字名字。他还念叨着“4·14”,他的身体在这一天早晨就不听使唤了,而这个日子还同瞩目的西北玉树地震联结在一起。

他那么安静地躺在24这个数字上,睁开眼睛看着输液管中的药水一滴滴地把时间带走,打开嘴巴吞下一把白色药片。

父亲的情绪时有暴躁。他原本就是个性格急躁的人,进院后的安静来之不易。穿孕妇装的护士很会安慰人,高血压、冠心病、糖尿病、肥胖、喜食肥肉,四十五到七十岁的中老年人,都易患脑梗死,已经是常见病了,不是大问题,就权当休息。主治医生说,对这种造成神经功能障碍的脑血管病,治疗主要原则是改善脑循环,阻止朝痴呆、偏瘫、失语等恶劣方向前进的脚步,过了七天复发期没恶化,就容易治疗了。

我赶到父亲身边时,他已经住院治疗了九天。为了迎接我的归来,他剃掉了拉碴的胡子,凌乱的头发梳得略有分寸。见面之后的问候小心翼翼,我从父亲的神情中读到一些隐藏的快乐。母亲后来告诉我,他不让人告诉我他住院的事,却又不时念叨我在北京的学习生活,甚至对我归途中因事耽搁的一天耿耿于怀。我接过母亲手中的活儿,帮父亲按摩右手。过去这只在我的身体和内心留下温暖的手,仿佛悄然变成身体舞台上的装饰道具。

没有恢复知觉的手,指头蜷曲,皮肤触摸到的是冷沁、粗糙和硬化。被时间和病痛侵蚀的改变令人大骇,动人心魄。而另一只手背,起皱的皮肤和暴起的血管上,星罗棋布地驻扎着紫色的针眼,无可避免地激起旁观者心中一阵疼痛。

父亲说,治疗有效果,右脚能够下地行走,右手开始有了细微的知觉。我劝慰父亲保持平稳情绪,在未来的日子学会保养身体。其实我是在缓解自己的紧张,我不敢想象一个终日躺在病床的父亲,会给家庭生活前进道路带来怎样的“转身”。

我回家第二天下午,太阳从云层勉强挤开一条裂缝,它的露脸虽然短暂,却让潮湿为之震颤。陪父亲绕着医院的池塘散步。池塘的水面上飘着一大片墨绿的莲叶,角落抛弃着几只沉在水面下的苹果核、啤酒易拉罐。死水微澜,父亲和我不约而同地说出这个词语,来自我们共同阅读的记忆。他问了我学习工作上的一些动静,然后在天色暗淡的瞬间,说到了死亡。父亲说,他并不怕死,只是弟弟尚未成家,他的任务没完成。父亲又说到兄弟情谊,以及儿子对母亲该有的孝顺……我有些沉重地听着,更多的是在内心排斥父子之间探讨生死的话题。

我说,你的这小病,很快就养好了。我的声音比心中的音量要低,甚至努力散射出阳光。我还清醒地意识到面对一个病人,不让他负担另外的心事也是一种辅助治疗。

医院是个不适合人久待的地方,况且对于一个拒绝医院的人。那些躺在病房插着针管的人,那些前来治病候在走廊说话的人,那些看病人的人,不知身份底细的人,都从你视野之外跑进来。他们进进出出,脚步声踢踢踏踏,说话声或轻或重,还有急救患者家属的疾呼长叫,给人心头蒙上一层阴翳,或是一拳重击。而从父亲卧床的角度望去,医生的脚步总是那么急促,病人的神色总是那么茫然和慌张,而探视者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父亲加剧的忧郁既源自医院的嘈杂环境,也附带疾病衍生的胡思乱想,我是这样理解的。父亲一边打点滴,一边给我力数医院的破落、医生的糟糕医术。邻床的中年妇女腹部隐痛治疗几天却丝毫无效,只能转到省城。左边隔壁一个来自农村的八十岁的五保户老女人,因为吞一只馄饨,卡住喉咙,浑身青紫,一命呜呼,她的几个非直系亲属却不急着料理死者后事,而闹着要村里答应掏出安葬钱,卡着热馄饨的冷尸体在病房孤寂地停放一天一夜后才抬走。右边隔壁的老头抢救好几次了,亲属来了一拨又一拨,坐在过道集体叹息老人的一生,俭朴、厚道、艰苦、付出,而他每次都能奇迹般地死里逃生。还有一个深夜急诊的喝农药的男人叫唤了大半夜,反复说着一句“我就是要死给他(她)看”……父亲转述时,语气悲悯中压抑着无限哀愁。父亲最后说,一辈子也不愿再来医院了,这破地方。

疾病从来就是一种隐喻。我听一个乡下亲戚说他们把生病分“正病”“邪病”,前者是得看医生的,而后者就要去求神拜佛。还有那宁可信其有而不信其无的巫医也将独具“地方性”和“时间性”的治疗手段发挥得淋漓尽致,它的灵验建立在某种神秘基础上,它的荣耀彰显在对部分疾病的战胜上。老百姓心中各有一套“神谱”,佛、菩萨、大神、小神、正神、邪神,在乡村的田间地头坚强地生长,暗自芬芳。从小孩出生到老人离世有许多经验之外的头脑和双手疗治着千奇百怪的疾病,把脉人的生老病死。

我常常在医院的大厅、走廊、病室遇到这些被神“遣送”回来的,身患“正病”,黝黑而长满褶皱、木讷而说话紧张的脸。

春天的回潮草草结束演出,漫漶的四月流水般离开。父亲有模有样地下床行走,我取笑他,又回到了小孩子学走路的时光。父亲老了。我们在即使长大之后仍不承认“父亲老了”的幻想城堡轰然坍塌。一场疾病,让过去那个能够遮风避雨、处事雷厉风行的父亲,开始如履薄冰地面对生活。等待恢复的过程父亲流露出的笑容和一掠而过的忧伤,那一刻,我读到生命流逝、疾病作恶、身体与健康悲欢离合的更多内容。

后来,我一直在思考,年轻的我们对于父辈,始终是飞上高天的风筝,虽然有根线,但它飞行的方向更多地取决于风向,线只是一个符号、一个象征。我们的远离奔波、我们的理想追求、我们的貌似成功与越来越少的近距离的关心、回报,于父辈而言,孰轻孰重,哪些更有意义?……众多不明朗的心绪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像水流汇聚,又从身体向外四溢。

那些“流水”,是可以触摸的记忆,分手之际,我握着父亲那只依然张开的笨拙的右手,用力一握,感受到手指的弹性、粗糙的细腻和春天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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