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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图之声(第1268期)▏馆员讲书《世间以深为海》9-巴什拜上山喽

2023年03月01日 09:5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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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撰稿人

侯书琪

太原市图书馆党办馆员


播讲人

赵婧澜

太原市图书馆数字资源部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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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巴什拜上山喽

 

一群羊密密匝匝地走在乡间公路上。

旅游车减速停下,耐心等待羊群让道。

我也从车窗外看到了,前方是连绵起伏的巴尔鲁克山。

第一次到新疆塔城,文学家茅盾说她是中国西北的最后一个城市,从地图上丈量,她是离海最远的地方,而蒙古语的意思是旱出没之地。我在塔城最先听人说起的不是山,也不是那种消失不见的旱獭,而是这群羊——叫巴什拜的羊。

巴尔鲁克山在塔城之南,与人们熟悉的北边“界山”——塔尔巴合台山遥遥相对。从大比例地图上看,它像“雄鸡”顶端弯曲向下的那片漂亮羽翎。全长一百一十公里的巴尔鲁克山脉,西南宽,东北窄,宽窄比例达五倍之多,像一把大扫帚,把帚尾扫向西北偏北的中哈边境。

看到山,也就看到了边境线。塔城美术馆的中俄哈三国国际油画展的展厅里,一位新疆青年画家用笔下的“皑皑白雪”覆盖了起伏的山体和棕色丛林,那是我与巴尔鲁克山距离最近的一次遥远相遇。在另一位画家的作品里,巴尔鲁克山海拔三千二百多米的最高峰塔普汗峰,成了一位老牧民和几只巴什拜羊在阳光下眺望的清晰背景。无论你站在哪个角度,羊的眼睛都注视着你和你置身的世界。

也是巴什拜的世界。

“巴什拜!”羊群被甩在了车后,来自四面八方的漫游者,隔着玻璃欢快地唤着羊的名字。它们没有表情,也是用看不出情绪的表情和你告别。也许再次相见的时候,是在一张吵闹的餐桌上。食客不会记住一只具体的羊。

外面的阳光过于炫耀,他们心思涣散,或许听得不够真切——车的轰鸣像偶遇的蜂群嗡嗡嘤嘤,我们的呼唤掺杂其间,它们错以为是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没错,巴什拜也是那位在巴尔鲁克山区裕民县吉他克乡出生的受人尊敬的哈萨克族男子的名字。

如果只是拥有无以计数的羊,也许不足以让人记住这位草原上富有的大牧主。我听到人们津津乐道地叙说着,没有受过正规教育的巴什拜,在民国二十五年(一九三六年)筹建了裕民县的第一座初级中学,又紧接着投资了塔城电灯股份有限公司,建起了塔城第一座电厂;民国三十一年(一九四二年)请人修建了额敏河大桥,解决了裕民县通往塔城的人畜过河的困难,时任行政长官后来将这座桥改名巴什拜大桥;抗日战争期间,他给政府送了数百匹出征的马;解放军进疆,他送去成吨的小麦和成群的牛羊慰问;抗美援朝的炮火在远方战场打响,他又捐献了一架飞机。当地史志上记载着,这架飞机折合四千只羊、一百匹马、一百头牛和百两黄金。这些并不是巴什拜的一己之力,帮他的是一群群不断繁衍的大尾羊。

那些穷苦的牧工,没有谁不认识巴什拜的羊。清早或傍晚出门,他们会羡慕地给认识的羊群让路,“这是巴什拜的羊!”对羊的尊敬也是对巴什拜本人的尊敬,巴什拜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值得他们敬重。他们自己或身边人多少得到过巴什拜的热心帮助。

“巴什拜刚离开这里。”人们心中的他慷慨大方、正直热诚,他的羊群转场走到哪里,就把他的声名带到哪里。备受拥戴的巴什拜,成了巴尔鲁克山区的知名人士,后来还担任了塔城地区的最高行政长官。他成了一个符号,象征着财富、公正、温暖、给予。不幸的是,六十四岁那年,身为塔城专署专员的巴什拜去杭州考察时病逝,后被专机运回家乡安葬。羊群经过墓园的时候,都会朝着墓碑的方向瞻望。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人们为了纪念他,把草原上出入每家每户的仙脸大尾命名为巴什拜羊。

车驶过巴什拜大桥的时候,说是桥,跨过的却只是一条窄窄的河。河床裸露,杂草不生,河水来源于山间积雪,有大半年的时间积雪不化,河就一直瘦弱着。桥头名字闪过眼帘,让我又想起了落在身后很远的大尾羊。

巴什拜也曾经从这里走过去,草原上到处嗅得到羊群离开的气息。我们与羊在某个时空维度上有过多次的相遇,每一次相见,也许都是永别。

车停在吐尔加辽牧场旁的公路上。

从没见过这么蓝的天,朵朵白云悬挂在公路前方,仿佛你的速度再快一些就能追上她。

羊在这片大地上经历过什么?

吐尔加辽是有名的夏牧场,它的汉语意思是贵族牧场。一个名字就画出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不是谁家的羊都可以进入,过去如此,现在也是,护网围栏,非请莫入。

巴什拜羊像云朵般从牧道走过,嗅着空气中吐尔加辽的花草散发的诱惑芬芳,看了一眼围筑起来的铁丝隔栏网,就头也不回地,决绝地走远了。它们丢下的是牧场,也是风景,是这一片最好的风景。清澈是这片土地上的标识。

“聚居成群的花,在望不到尽头的草原上都是孤独的存在。”摄影家朋友说起,他也拍过巴什拜,它们的眼神有种清澈的孤独,另一种孤独,收纳了巴尔鲁克的丝丝毫毫的变化和馈赠。

巴尔鲁克山南背风向阳,降雪量小一些,人畜越冬的很多冬牧场建在那里。

我是在塔斯特河谷看到的雪山水。到河谷的下坡山路有很多斜仄的弯道,我们换乘几辆越野车才顺利到达。水混浊,湍急流淌,山谷回声响亮。

一群羊沿着塔斯提河往山上走,它们低头的模样,像是聆听着与河水一起流淌的属于光阴的故事。草原像一个展示的透明胃,吞吐着时间里的冰霜雨雪、风和日丽。

那些远方,依然是远方。牧民赶着羊群回圈,像低矮的坡地上飘过一群云的影子。草原上遇见的人都有一种朴素的诚实。也许诚实是这里日积月累的人生守则。

从巴尔鲁克山返程,我们去了哈尔墩四道巷哈力旦家的小院。在这个“手风琴之城”,哈力旦记得她小时候,父亲(依洪达)在牧场上拉响手风琴,成群的巴什拜羊都会安静地抬头聆听。她少女时代拥有的第一架红色32贝斯的百乐小手风琴,就是家里卖掉一只巴什拜后买的。  

贫穷小伙儿阿杜随乡友从山东济宁来到了塔城,找不到工作,无处落脚,囊中空空,依洪达知道后把他请来当了牧工,教会他牧羊。日久情深,依洪达非常喜欢阿杜,认他做了干儿子。哈力旦从此有了这么一位汉族弟弟。

依洪达对阿杜有一种奇怪的深厚感情。有一次阿杜骑马放牧,到傍晚巴什拜羊自个儿回了圈,人却不见了。他发动全家外出寻找,遇见后二话不说,就拉进医院急诊检查,说是担心他在外受了伤。其实阿杜是途中贪玩忘记了羊。他一路上胆怯地打听,路人故意逗这位年轻人:“巴什拜上山喽!”

那是在塔城牧羊生活的四年里阿杜唯一一次丢掉了羊。他把塔城当成了自己的家,把依洪达一家当成亲人。

临别前,依洪达让妻子把家中全部存款一万七千块钱缝在了棉衣里层,叮嘱阿杜儿子回去后再拆开,拿着钱去盖房买地,娶妻生子。三十年前的阿杜不知道衣服里藏着一笔巨款。像一团暖融融的光,在他的心里再也没有熄灭过。二〇一六年冬天,当他兴高采烈地再次回到塔城时,从没断过的牵挂思念,却因老人离世成为一段孤独的回忆。

都不知道夜是怎样黑下来的。

又一个声音浮上来:“羊儿都上山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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