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图之声(第1290期)▏馆员讲书《望江南》4
2023年03月31日 09:39:53编辑撰稿人
程丽娜
太原市图书馆多媒体服务部馆员
播讲人
张茹
太原市图书馆多媒体服务部主任、副研究馆员
思维导图
4
冬日对有些人是心生怜悯的,仿佛在不经意间突然自寒冷中吹来暖风。1948年12月冬至这天,杭嘉和的女儿杭盼,正在西郊茶山的胡公庙前采撷茶花,冬意夹着飒爽秋情荡过来,轻叩着她的额,貌似擦身而过时顺便打个招呼。
杭州西湖山中老龙井的泉水,经年有加洗愈着杭家病公主杭盼的肺痨,她那弱不禁风的薄板身体,竟然在美国的盘尼西林针剂和中国杭州龙井山清新的空气中基本痊愈。药是母亲方西泠从美国弄来的。胡公庙乃祖父杭天醉少年时曾寄住之地。
抗战胜利后,盼儿就一直住在茶山里,由九溪嫂一家照顾着。杭家给了盼儿一个虚职,让她照看山间这数百亩茶园。
此时,远处的山路上行来几个军人,他们身着制服,高人一等,傲视凡俗,挺着受过训练的身板,把茶园走成了操练场。当中有个高个子军官穿着一身笔挺的美式空军制服,高耸的军帽帽檐压在剑眉上,英气逼人中又有些轻佻随便,他正望着杭盼,紧张地保持着微笑,一口白牙闪闪发光。
她晓得那就是他——但和前些天遇到的那一个,又似乎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了。他就这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仿佛是在一转眼之间,那几个青年军官就站在了茶园外。白闪闪两排牙的那个军官在同伴的怂恿下,首先打破僵局,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是笕桥中央航空学校的学员,我叫曹家远。我们到贵校去过了,他们说您只是代课老师,极少上课,平时就住在这里的。我们想……想来玩,喝茶……可以……吗?”他紧张得有点说不下去了。
“这地方不好找的。”盼儿说。
那几个军官中有一个脖颈稍短、皮肤粗糙点儿的方脸说:“我是杭州人,姓吴,你们家邻居啊,我知道你住在这里的。”他一口标准的杭州话,很爽朗的样子。
杭盼犹疑地摇着头:“不记得了,我很少回家的。”
那姓吴的就笑笑说:“那是。你一年都来不了几回,我又早早地当兵走了,我记得你,你也记不得我了。今日老曹是主角,我们全是陪衬。”
就这么突然尴尬起来,那个老曹竟然踌躇着说不出话来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在摘花吗?”
杭盼开口回了,说:“我在摘茶树花。”
那几个军官就好奇地问:“啊,茶树也开花呀?”
杭州的茶树花每年10月开始开花,要开到第二年二三月间呢。以往的茶农嫌它“抢”了来年春茶的养分,想着法子打掉花,所以,它属于被世人遗忘的花。可盼儿是个惜花人,赶着在修剪这片小茶园前,她先把这些花儿给摘了。
几个年轻军官好奇地向盼儿讨教着茶树花的知识,盼儿耐心地为他们讲解着,像个老师,又像个小妈妈。
几个年轻人来了劲,自告奋勇地想要帮着盼儿修整这些茶树。盼儿也不推辞,给他们做了示范后,就剪下几枝缀满茶树花的茶枝,走到一边的台阶上坐着,细心地修剪起茶枝来。
胡公庙前这一块茶园,算是胡公庙的庙产,抗战后就一直荒芜在那里,直到杭盼这会儿正式接手。正要摘花摘,打理一番,这些军官劳动力就来了。
趁着几个人修整茶树的工夫,盼儿用胡公庙后面老龙井的泉水煮沸了,为他们砌了茶树花茶。
只见那茶树花先是在水中旋转起来,片刻之后,就一朵朵开放了,半透明的花瓣,中央簇拥着金黄的花蕊,真是说不出来的迷惑。
曹家远拿起那杯刚刚泡出来的茶树花茶,默默地坐在茶几旁的矮竹椅上,双手捧着茶,偶尔抬头看一眼盼儿,又凝视着茶树花许久。他不再说话,不知是在欣赏人还是在欣赏花。所谓“忽生一种幽香,深可人意”,就是此刻吧,他想。
国民党空军少校曹家远对杭盼的痴迷,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一见钟情,而他们的初次见面,也可以说是相当偶然的传奇。
1948年初冬的某日,杭州体育场人山人海,一场篮球联赛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忘忧茶庄的病公主杭盼,按理是绝不会参与这种大型活动的,她连小型集会也不参加。虽然病已经基本好了,但生活习惯已经养成,她一直就生活在安静的环境中,不承想会莫名其妙地被扔到一个人声鼎沸的大广场。
原本那天只是举办一场杭州教育系统联校与社会各界球队的篮球赛,可在女中篮球队管后勤的老师却突然有事外出,而这位老师恰恰是杭盼那从美国回来的母亲方西泠。母亲想起了偶尔来代课的杭盼,便让人带了个口信,想要杭盼抽半天时间来替她参与一下。杭盼想到是关系疏淡的母亲的诉求,而且只是去看管半天衣服,就应了。
一到现场,杭盼就彻底蒙了,居然来了那么多人,笑着叫着闹着,举着小旗子,锣鼓什么的也上来了。盼儿只能紧张地站在赛场一角,看管着那堆衣服。
没想到女篮正比赛着呢,天就突然下起雨来了。盼儿是最不能够受寒的,怕被雨淋湿的她四处想找一样可以挡雨的东西,她捧起那一大堆衣服,身上七七八八挂着各种包,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跑到主席台上来躲雨,而那里恰是航空学校学生们的观赛场。
仿佛是第六感让她转身,她看到了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一个篮球运动员,高个子,浓眉毛,手里捧着个篮球,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见盼儿看到他了,他的目光也毫不躲闪,只是把篮球砸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拍着,盼儿赶紧别过脸去,不敢回头。但她的后脑勺看到他了,他依旧在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杭盼并不知道,曹家远前一天刚从东北飞回,他作为国民党军空战飞行员参加了辽沈战役。飞机出动一千多架次,但仗打得稀里哗啦,眼看败局已定,为保存实力,曹家远所在中队被撤回后方杭州笕桥的航校。此时的航校虽已忙着迁至台湾,但曹家远却有密令在身,需待命留下。
仅仅过了一夜,上峰就让他们换上运动员服装,出现在杭州体育场,说是为稳定军心民心,需要他们这支刚从前线回来的军队以昂扬的篮球队队员的形象亮相。
曹家远虽然年轻,却是个有资历的人了,抗日战争时期为响应“一寸河山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号召,他从南京金陵大学投笔从戎,考入中央航空学校,参加对日战争。抗战胜利后赴美留学深造,回来后又到笕桥中央航空学校任了助教,不承想却打起内战,他又上了战场。这回和打日本佬不同,是当炮灰了。眼看着局势不稳,他也不知道何去何从,哪还顾得上做个塑料花瓶,在杭州市民们面前作秀。
然而,军人终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这会儿,曹家远正等着上场呢,就和这手捧衣裳的杭州姑娘遇上了。
这雨下得也是蹊跷,如夏雨一般,一阵倾倒后就戛然而止,待女篮打完全场,雨便停了。恰好轮到航校和体校的男神们上场,全场顿时就骚动起来。
曹家远进入状态可着实不一样,满场跑得那叫一个生龙活虎,远距离投篮那叫一个百发百中,拦球抢球那叫一个顺风顺水。杭盼看着看着不做贼也心虚,她老觉得这人的球就是打给她看的,等那人逮着空隙果然抬头往她这边的看台上望时,盼儿赶紧就跟着下场的队员们进了更衣室,她吃不消让这种目光的寻觅继续下去了。
盼儿不知道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前不久那么一亮相,今日下午他就来了。
他们安静地品着茶树花茶,就在这一刻,曹家远听到了风之声——原来冬天的风拂过茶园也是会有声音的——那声音就像恋爱之声,如鸽子交颈呢喃,如鸳鸯戏水,如情人低语……
窗外,杭嘉和隔着窗惊讶地望着女儿,看着她巧笑嫣然,看着她开怀大笑……
进了门后,杭嘉和用目光询问女儿。盼儿低头剥着门框,不说话。突然,他见那高个子白牙小伙挺直了腰,叫了一声:“敬礼——”然后就勇猛地敬了一个礼,“笕桥机场少校飞行员曹家远向杭先生大人报到。”
杭嘉和足足愣了有十来秒钟才回过神来。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校飞行员,浓眉,白牙,高个儿,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白马王子啊。
不用说一句话,杭嘉和就明白,女儿躲得再好,也逃不过命了。而他则是来做茶树花茶的,茶树花已经盛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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