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图之声(第1292期)▏馆员讲书《望江南》6
2023年04月04日 11:42:47编辑撰稿人
程丽娜
太原市图书馆多媒体服务部馆员
播讲人
张茹
太原市图书馆多媒体服务部主任、副研究馆员
思维导图
6
平常的日子过得七颠八倒,全靠不平常的日子来重新理顺。“小寒大寒,冷成冰团”,1949年的1月,小寒挨着腊八一起过。说是杭州城最冷的季节,却不知此时阳气已动。“一候雁北乡,二候鹊始巢,三候雉始雊”——大雁开始向北迁移,喜鹊们感受到阳气准备筑巢,山林中的锦鸡开始鸣叫——它们已经感受到了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温暖生机。
此刻的杭府上空却没有大雁飞过,梁上也没有喜鹊筑巢,后院竹林里更没有锦鸡鸣叫。灶间后面,婉罗姆妈搭了个鸡棚,养了一些过年吃的母鸡,比起平日,里面还多出一只芦花大雄鸡。此刻它挺起脖子,对着天空一阵长啼:“喔喔喔——”叫得这五进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心头一悸,多么寂寞的午时啊!
大公鸡是杭嘉和的外甥林忘忧从浙西山中的天荒坪特意托人送来的,说是给得荼玩。杭州这几年又开始流行斗鸡了。
可是鸡叫得再热闹,也架不住杭家这个下午的冷落。杭家院子大,当年家业也大,炭是一年到头也不会断的,且必定是白炭,冬天烧的火气,烘得每一间屋子都暖暖的。杭家人很在乎这些细节,一是他们都特别讲究日常生活的精致,二是他们都比较注重养生,包括在“冬藏”这个环节上,起居保暖便成为第一要务。
这几年可谓每况愈下,冬天的杭家大院,一年比一年冷,烧不起白炭了,能省则省吧。
小学生杭得荼放寒假了,听叶子奶奶的话,他正缩在被窝里读武侠连环画,听见那雄鸡的一声高叫,先是吓了一跳,从被窝里跳了起来,等了半天,那大公鸡却又不叫了。没有心思看小人书了,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他百无聊赖,想下床,记得奶奶要他保暖,又不敢下床。这么一个小小少年,就已经很在乎保养身体。也许是父母都死得太早,寿命太短了,得荼潜意识里觉得,他要把父母失去的日子加在自己身上,他得替他们活着。然而这让他内心格外空荡,虽然他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叫惆怅。
这时,黄蕉风进来找小得荼去踢毽子。
蕉风都二十岁了,正在浙大读书,可在杭家,最能够和她玩到一起的却是比自己小十岁的得荼。
得荼个头小,五官也精致,皮肤白得像姑娘家,一双眼乌珠特别黑,人们悄悄地在背后说,这双眼睛最像他去世的母亲那楚卿。可他一开口,一举一动都是杭嘉和的架势,少年老成,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出五岁去了。
蕉风呢,恰恰相反,按说能考上浙大,人肯定是不笨的。她长得丰满壮实,脸若银盘,皮肤紧致浅黑,嘴唇红得发紫,眉目浓黑,头肉鼓鼓。杭州的一些年轻人,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南洋黑牡丹”。她和得荼一样,也是不能开口的,一开口就暴露了她的憨厚天真,年纪立减五岁。
学校现在闹着学潮,她妈怕她和杭汉搅在一块儿,硬生生把她从学校拽回来了。她在屋子里也是冻得受不了了,才来找得荼玩。
蕉风从背后拿出一个东西,托在手上,“得荼,你看我这个毽子哪里来的?”
得荼大叫一声,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大声地叫道:“我的芦花大公鸡!我的芦花大公鸡!”这下他晓得为何公鸡大叫不已了,原来是黄蕉风拔了它尾巴上的羽毛。这两个原本差着辈分的大小孩子,喧闹着跳了起来,杭家大院里这个小寒的下午,终于又开始热闹了。
得荼和蕉风打闹了一阵就和好了。他们开始在天井里一起踢毽子,一会儿大跳,一会儿拐踢,一会儿双拐踢。踢着踢着,黄蕉风头一扬,那毽子就稳稳地扎在她的脑门上,三根鸡毛乌青铜亮,翩翩劲摇,颇像戏台上穆桂英身后那两根威风凛凛的翎子!
刚好杭寄草这时候从电台下班回来了,看着蕉风这一手,不禁大声拍手叫好,一边说:“谁说我们家蕉风是个木瓜?木瓜能考上浙江大学吗?木瓜有这么一身好技术吗?木瓜能踢出这么多花样的毽子吗?”
要换别的姑娘,比如盼儿,为此能生上十天的大气,偏就蕉风无所谓,手脚一点儿也不停,嘴上慢悠悠地回答:“小姑妈,木瓜就木瓜嘛,木瓜很好吃的。”
寄草看着便技痒,回屋里拿了根跳绳,一边跳一边叫着:“好冷啊,我在回来的路上看到西湖里的冰结得好走路了。”
按理说,寄草也是当妈的人了,可她满满一身的少女味儿,像这种跳绳、踢毽子的事情,她只要看见,一次都不会落下。她一边甩着绳子,一边叫着叶子:“嫂子你也来跳两脚啊,下巴都要冻掉了,快来快来。”
腰间掐着个盛着白莲子的红木盆,正从走廊往灶间走的叶子把木盆子往美人靠上一放,说:“好的,来跳两脚。”说完就跃入天井,钻进了寄草甩的跳绳里,她们就开始了双人跳。
叶子小巧,年纪比寄草大,可跳起绳来一点也不拖沓,精气神还挺足的。她后脑勺上盘着个发髻,插着根筷子做的髻钗,穿着件最普通的大襟棉袄,印花蓝布的,耐脏的黑裤子,腰里还扎着粗布围裙。她还是瓜子脸,小嘴,小鼻子,细长眼睛,就是加上了一些细细碎碎的小皱纹,真奇怪,连皱纹都是小的。简直就是个老了的小绢人。
方西泠的儿子方越和蕉风年纪一般大,在白堤平湖秋月景点旁边孤山脚下的国立艺术专科学校读书。他从来不叫方西泠“妈妈”,他只叫叶子妈妈,叫嘉和爸爸,婉罗在他眼里也是亲人,方西泠就是个外人。
方越有一种与杭家人不一样的风格,他是个自来熟,三分钟就和人热乎上了。杭家的晚辈中,就数他和婉罗最说得上话,也最敢说话。
方越和黄蕉风一样,平日里也住校,不同的是他比蕉风自由得多。杭汉和黄娜其实都不愿让黄蕉风参加学生运动,但方越却没人管,在学潮中如鱼得水。他已经好久没有回家了,难得回来一趟,说的也都是新派的话。这次他趁着腊八日回来一趟,是为了帮着婉罗姆妈画一张灶司菩萨像,用来请灶神。
在杭州,差不多家家灶间都有“灶王爷”神位。灶王龛大都设在灶房的北面或东面,中间供上灶王爷的神像。没有灶王龛的人家,有的会将神像直接贴在墙上。有的神像只画灶王爷一个,有的则有男女两个,女的被称为“灶王奶奶”。
此刻,婉罗和方越就在这镜屏轩里忙碌着。婉罗在一张大桌上拣理着明日腊八粥的食材。往年日子再难,杭家的腊八粥食材还是有保证的,这些食材都是婉罗千辛万苦收罗起来的,不敢放在灶间食材库里,怕被偷吃了,她要专门留着过年用。杭府的腊八粥名扬杭州城,这一向就是婉罗打理得最上心的佛事之一。
喝腊八粥是腊八节的习俗,对杭州人而言,僧人们奉上的腊八暖粥,是冬日里的温情问候,粥香带着年味,年俗大概就是从这一碗粥开始的。
僧人们每到腊月,就拿出豆子米面,熬制成粥,赠给施主,帮穷人过冬。这一习俗后来逐渐走出寺庙道观,进入寻常人家,成了普通中国人的传统。
今年是真不行了,撸撸刮刮的,就只有大米、红枣、莲子、白果、花生和绿豆,奸商们在绿豆里掺了沙石,还得挑。好在花生是在小撮着家后面山上自己种的,婉罗正一粒粒地把仁剥出来,一边干活,一边监督着方越。
婉罗是当年随着绿爱从南浔陪嫁过来的丫鬟,一辈子没有嫁人,在杭家住着住着就成了“姆妈”,是杭家晚辈的家养老精灵。在孩子们心目中,她的威信比叶子和嘉和的妹妹杭寄草还要高,连那个傲气十足的黄娜也怕她三分。按婉罗自己的话说,是绿爱的精气神都附在她身上了。
杭嘉和特意在会客厅楼上给她安排了一间厢房居住,里面原来只放了一面西洋进口的大穿衣镜,还有一副五色琉璃刻画的半透明屏风,那还是杭天醉从回国的西洋人手里转买的,他给这厢房取了个雅名叫镜屏轩。
如今,婉罗姆妈就住在这镜屏轩里,替杭家把门、守家、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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