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图之声(第1293期)▏馆员讲书《望江南》7
2023年04月05日 15:43:10编辑撰稿人
程丽娜
太原市图书馆多媒体服务部馆员
播讲人
张茹
太原市图书馆多媒体服务部主任、副研究馆员
思维导图
7
杭府的天井里,一家人正在这么笑着闹着的时候,黄娜披着件狐皮大氅,从后院晃到前院来了,奇怪的是她手里还拎着一根文明棍,嘴里还叼着一支烟,这身打扮倒像是从蒋介石那里学来的。按理说,她应该跟宋美龄学学打扮才是啊,可她就是喜欢奇出怪样,标新立异。
黄娜还有个坏脾气,就是她真心看不得别人好,只要别人好,她就本能地难受。此刻,看着这一天井的杭家人都在搞体育运动,连开心果蕉风也掺和在其中,黄娜就不待见,张嘴就骂上了:“蕉风你个木瓜,冻不死你啊,让你找点白炭就那么难,没跟你说我的油画颜料都冻得化不开了?!还不给我找去!那么大几进的院子,人冻得跟僵尸一样,也不知道杭州人怎么过的冬天。”
原来这个“木瓜”就是黄娜叫出来的。
寄草放下了跳绳,说:“黄女士,你钻被窝吧,天寒地冻的,画什么画呀!”
大家都笑了起来,连叶子也掩着嘴一笑,抱起那木盆就要走。
黄娜心里又来气了,她真是没想到,这个日本小女人,都这么一把年纪了,居然还在这种兵荒马乱时分跳起了大绳。有病吗?另外,她尤其痛恨的是杭家这一家子的人,没有一个叫她“二嫂”的,全都叫她“黄女士”。而这个叶子,这个来自日本的女人,杭家人却一口一个“嫂子”地喊她。黄娜大吼一声:“黄蕉风,你给我弄白炭去!”
谁也不理她,蕉风一边踢着毽子一边顶嘴:“白炭明日早上要煮腊八粥的。”
“木瓜,你敢顶我嘴啦,我打死你,打死你,我打死你!”黄娜气得拿起手里的文明棍,就真冲蕉风杀去。黄蕉风已经是大姑娘了,一个大学生,哪里还能这样被欺侮,她扔下毽子就在院子里兜起圈子,黄娜就在后面追。
黄娜从前是学过戏的,说实话,她演戏比她画画要强多了,此刻一转圈子,她就跑出了台步,手里那根文明棍就像穆桂英手里那根马鞭。寄草一看,一边拍手一边就“锵锵锵锵”地给她敲起锣鼓点儿来。
一家人正这么闹着呢,后院里的公鸡母鸡又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黄娜就跟踩着锣鼓点儿似的,踩在鸡叫的点上,连正在镜屏轩里画画的方越和婉罗都探出头来看热闹。
得荼一边把蕉风推进屋里,一边准备去拦黄娜,突然大门咿呀一声,不拉自开,一只大公鸡的脑袋先探了进来,然后是一个人的脑袋。这个人有一张介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方脸,机敏的眼神,微微露着狡黠的嘴角,表情生动的五官。他捧起了大公鸡,对得荼说:“得荼,斗鸡的时候又到了!”
得荼吃惊地问:“吴坤,你都快上高中了,还斗鸡啊?”
这个叫吴坤的少年却问:“你们家今年还做茶泡饭吗?”
婉罗严肃地对方越说,“他们要吃我们杭家的茶泡饭,那是我们煮得好,菩萨保佑。赢也好,输也好,人家来讨饭了,我们总要给他们一口饭吃的。”
原来,杭家人和其他施粥的人家不同,除了腊八粥,他们还年年添一大锅茶泡饭,大家都说好吃,许多人腊八一早 就来排队,就等这碗茶泡饭。
十五岁的吴坤实在是拗不过他七十岁的爷爷吴升,每年腊八,他都得像个小托钵僧一样到对面杭家府院要茶泡饭。吴升喝着茶泡饭时还乐滋滋地对孙子说:“就这口茶泡饭,他们杭家年年要煮给我喝,一年也不能落下的。这口泡饭是和他们杭家斗来的,该我们吴家人喝的!”
“斗赢了不也就是一碗泡饭?有什么好斗的!”吴坤跟爷爷嚷嚷起来。平时家里就他们爷孙两个,他们的沟通基本就是通过吵架或沉默的方式来进行。
“一碗泡饭?你有本事煮出来吗?你喝得出这里面的茶味吗?什么茶,放了多少,什么时候放进去的,煮多长时间,你晓得吗?”
吴坤的爹当汉奸死在国民党牢里,吴坤的娘扔下吴坤改嫁走了。吴升心里放不下这个唯一的孙子。他年年都去购买鲁西斗鸡,一年总要让孙子去和杭家斗上那么几回。他也会苦口婆心地对孙子说:“男人跌得倒就要爬得起,大丈夫能屈能伸。他们杭家现在比我们吴家高出一头,我们要服,不要和他们拗翻。这都是爷爷活到这把年纪才得出的教训。爷爷是来不及了,你还来得及,他们家那个小东西得荼,比你小不了几岁,你要和他处好,日后用得着的。”
“日后日后,他十岁,我十五岁,你七十岁,我和你不一样,日后远着呢,踮起脚来都看不到的,你管那么长的日后干什么!”吴坤几乎要叫起来了。十五岁的人开口却是二十岁的老江湖说出来的话。他和得荼本来就是两个年龄段的,玩不到一块儿。吴坤常去找得荼,是因为得荼家杂书多,他喜欢看,但和得荼是说不上几句话的。
吴升长叹一声,说:“一眨眼工夫,日后就到了,快得很哪,你哪里晓得日子是怎么飞过去的!”
这会儿,得荼就见吴坤抱着那只鲁西斗鸡进了杭家门,一边说:“我可是刚刚听到你们家的公鸡打鸣了,叫得那个响,羊坝头震了个遍,把我家的乌将军也叫急了,斗一场吧。”
得荼一看这乌黑发亮的乌将军,心里就发毛了,就这精气神,他家的大芦花鸡打得过吗?虽然没了底气,他说话还是不肯让步的:“比就比吧。”
芦花鸡一抱来,吴坤就知道,爷爷今年这碗茶泡饭是吃定了。这哪是用来斗鸡的鸡啊,它根本就不属于斗鸡圈。斗鸡必备的三样——鸵鸟身、鹰嘴、鹅颈,这芦花鸡一样都没有。它单冠,横斑羽,毛色黑白相间、宽窄一致,平庸!它唯一的特点就是庞大,这么大的芦花鸡,吴坤倒也是平生第一次见。
两只鸡往地上一放,两边的人就都看出来了,大芦花完全没有战斗经验,它就是一个生瓜蛋子,往战场上一扔,什么快型、慢型、高咬、下海、打低头,全蒙。再看那乌将军,走两步,王者风范就出来了,那种架势——干练成熟,胸有成竹,完全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啊!这山里樵夫般的大芦花,配得上和它对阵吗?
这一黑一白顿时就杀了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乌将军是有套路的鸡,懂战略战术的鸡,有战斗经验的鸡;而这些,大芦花全部没有,它只会像李逵一般乱杀乱砍,一会儿它就被乌将军啄得浑身上下血迹斑斑。
然而,乌将军却断然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那完全就是一个发了疯、忘了生死的敌手,撞翻了爬起来再冲,撞翻了爬起来再冲,一遍一遍,直到乌将军被大芦花的战斗精神压垮。
乌将军害怕了,目光躲闪,它在寻找依靠,它发现了它的主人,然后,它用尽最后的力气,一个扑跳,掉进了吴坤张开的怀抱。而大芦花则摇摇晃晃地站在沙场当中,它赢了,可它自己不知道,嘴角流出一道血来,像人一样地吐着血,然后就倒下了。
此时暮色昏黄,寒气逼人,得荼抱起血淋淋的大芦花,对着吴坤怒目而视。吴坤有点尴尬地问:“这怎么算,谁赢啊?”
“你说谁赢啊!”一直在旁边督阵的方越火气也上来了,他突然感悟到了婉罗姆妈的心。这不是两只鸡的问题!不是!
两只鸡被抱着凑到了一起,彼此都还半睁着眼睛,却目光茫然,完全没有了杀气。
“那就算平局吧。”吴坤这么嘀咕了一句,抱着鸡就往大门口跑。
吴坤跑到门口,和正欲从门外进来的大人们撞了个满怀。一张张黑色的脸,连鼻孔和耳轮都是黑的,连牙齿缝都是黑的,他们弯着腰,扛着大麻袋。原来,是得荼的阿爷杭嘉和与叔伯杭汉,还有小撮着伯,他们把满满的一袋袋白炭,就那么从郊外山里背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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