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图之声(第1297期)▏馆员讲书《望江南》11
2023年04月11日 11:08:05编辑撰稿人
程丽娜
太原市图书馆多媒体服务部馆员
播讲人
张茹
太原市图书馆多媒体服务部主任、副研究馆员
思维导图
11
早已是中共地下党员的浙江大学讲师杭汉接受了一个特别重要的任务,将组织提供的内容,抄成一份蝇头小字材料。
作为解放军攻打杭州时必备的一份绝密文件,上面的内容非常细致,显然是那些未曾谋面的地下党同志冒着危险收集的。抄写的要求是能用放大镜看清纸面标题内容就可以了。这让农科出身的杭汉真的为了难,他没有这种抄写功底,也不敢让别人抄写,想来想去还是找在浙大的蕉风合适。
征得组织同意后,杭汉就拉上了蕉风。蕉风是化工系的,也是浙大勤工俭学的绘图员,早已被杭汉发展成共产党外围分子。其实蕉风根本就不需要培养,杭汉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而且任务完成得又快又好。这个事情又不能让家里人知道,所以,从腊八开始,这兄妹俩就躲在钱塘江畔杭汉的单人宿舍里,开始秘密工作。
黄蕉风闭门不出,每天都用绘图笔将材料抄到十多厘米见方的打字机用薄纸上,一字一句都用极细的小字记录着。每一行字都得杭汉抄写一遍,黄蕉风再抄写一遍,确认无错,然后再由蕉风正式誊写两份。
杭汉每日照旧会出去溜一圈,总会得到些信息,回来就说给妹妹听。那黄蕉风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点呆呆地看着哥哥。在杭汉心里,蕉风这个妹妹,胖乎乎的,永远慢半拍的样子,但要是看到她画的图、写的字,你根本不会相信这是同一个人。杭汉就是喜欢这样一个看起来木木的实际又不木的妹妹。
杭汉每天都在校园里参与各种活动,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农学男。而黄蕉风更为奇特,女生宿舍楼人都跑光了,她竟然能够在小小的宿舍楼里安静地待着,没有任何要求。
组织给杭汉的信息,是让他小年夜这天晚上在杭府隔壁忘忧茶庄后场的草色坊接头,到时会有人来取材料。杭汉有点纳闷:怎么组织不但知道忘忧茶庄,连忘忧茶庄的草色坊都知道呢?
这草色坊外屋有梅花灶,里屋有摊青架,可以住人,隔着一道墙,墙外是可容两个人擦身而过的小过道,对面就是忘忧茶府了,两个院子各有一道小门,虽不在一个大院里,但推开便有夹道可通。茶清爷去世后,天醉给这间房专门取了个名字,用的是刘禹锡《陋室铭》的句子——“草色入帘青”——有茶色,还有纪念茶清爷的意思。杭汉很喜欢此处。他从学校回家后,把草色坊变作了自己的实验室,常在这儿捣鼓历代茶的制作法,研究复原不同茶类的制作工艺;夜里睡在茶香中,他也喜欢。
蕉风抄写的蝇头小字有许多暗号,不讲解是看不懂的,所以杭汉请示了上级领导,这天晚上特意带上了蕉风一起接头。
杭汉严肃地轻声对他这个木瓜妹妹说:“记住了,不管什么党都不能提,尤其是共产党,这是最高机密,万一有人闯进来问我们干什么,就说在这里谈……”
“谈恋爱吧。”黄蕉风认真地肯定地建议。
杭汉一时就有点尴尬,他完全没有这个思想准备,三十岁的男人,依旧觉得许多话是不可说出口的。
黄蕉风一边喝着杭汉刚为她泡的武夷山小种红茶一边问:“汉哥哥……你是在日本生的吗?”
“……你呢?”
“我是在南洋生的,华侨。”
“那你算哪国人呢?”
“汉哥哥是哪里人,蕉风就是哪里人。”
“我是中国人。”
“那我也是中国人。”
“说定了啊,中国人。”杭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一面窗户纸就这样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被捅破了,他知道必须开始进行一场正式的对话了:“蕉风妹妹,我告诉你杭家的一个规矩。我们忘忧茶庄的杭家人是不问出身的,这是祖上传下的规矩。不管你是在哪里生的,谁生的,杭家只管茶有没有喝到一起。喝到一起,你的血管里就有了杭家茶,你就是杭家人了。喝不到一起,哪怕本来是亲人,也会成路人,成敌人。明白吗?”
“有点明白,有点不明白……”蕉风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笑着说。
“你刚才问得没错,我亲手掐死过一个人,中国人,汉奸,我的亲舅公,日本人扶持的杭州市长。我那时是锄奸队的,我就杀了他,看,就是用这双手。”
蕉风捧起了这双大手,仔细地低下头去看着,好奇地沉思着说:“真的不像是杀过人的手。”
“他是坏人,非常非常坏的中国坏人,必须杀死他。”
“那……你做梦吗?”
“做,常做。每次在梦里都觉得没杀死,要重杀一遍!”
“下次把我做到你的梦里去吧,”蕉风很有信心地说,“在你的梦里,我会告诉你,汉哥哥不用担心,你已经把坏人杀死了!”
“你不害怕?”
“汉哥哥不害怕,蕉风也不害怕!”
现在,一切都清晰了。他再也不用为遥远的将来的走向举棋不定,也不用为曾经撕裂过的青春焦虑不安了……
正在这时,门开了,是一个有钥匙的中年男人打开了门。他身材魁梧挺拔,礼帽长衫,外套深色呢大衣,格子围巾罩住半张脸。两兄妹盯着他,脱口而出:“啊,您!”
嘉平走进屋,脱下帽子,解开围巾,挂到衣架上。“这个草色坊啊,还是这么冷,像茶清伯的架势。搞热了,就不像草色坊了。”
嘉平这么说着,就坐到炭盆旁,一边烤火,一边抬头看着他们,蕉风马上把自己那杯茶捧给继父,说:“爸爸,我只喝了一口,这屋里只有两个杯子,茶叶也没有了……”
“木瓜妹,你可学会说话了,跟谁学的?他吗?”他指指杭汉,“好,寒夜客来茶当酒……”他刚要接茶杯,蕉风却吓得一哆嗦,手一松,茶杯盖就掉进了炭盆,顿时升腾起一片炭灰,扑了嘉平一脸灰。嘉平笑了笑,掏出块手帕,擦擦脸,仰起脸来,看着这两个站着的儿女。他们紧闭着嘴,一声不吭,目光直直地看着嘉平。
嘉平举起手中的紫砂茶杯,对着杭汉再说了一遍:“寒夜客来茶当酒……”
这一回的目光,与其说是看着他,不如说是等着他了。杭汉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回答:“竹炉汤沸火初红。”
杭汉叫了一声:“爸。”他抓着头皮,一时不知说什么了。
杭汉几乎已经完全不了解自己的父亲了。眼前是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微微有一些发福了,和瘦削的大伯完全不像是两兄弟。父子两个坐在一起竟然有无话找话的感觉,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情感空间笼罩着他们。地下党员们接头时可不能这个样子啊。
抗战后期,杭汉离开重庆后,就没见过父亲了。平时他从不向母亲打听父亲的消息。偶尔,伯父会在言语中提到一两句父亲,有一种刻意的轻描淡写。伯父目光中对母亲有一种含情脉脉的怜惜之情,这种目光在父亲身上是找不到的。父亲朝气蓬勃,倾情而出,但没有那种持久的韧劲。可伯父却并不这样认为,伯父告诉他,他的父亲只不过无法离开具有激烈节奏的生活罢了,在那种生活里,他是坚持的,勇猛而长久的,但别人的生活便也因此成了他的陪衬。
如今的父亲已经完全是国民政府场面上的人,杭汉自己也年近三十,对长年在外又另娶他人为妻的父亲,他在感情上已经很淡了。他还是转不过来,不敢相信接头人会是父亲。直到父亲伸出手来,示意杭汉:“正事。”杭汉给蕉风使眼色,蕉风指着嘉平恍然大悟:“就是他啊!”杭汉使劲地点头,轻声地耳语:“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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