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图之声(第1321期)▏馆员讲书《望江南》35
2023年05月15日 17:33:34编辑撰稿人
张瑞峰
太原市图书馆多媒体服务部馆员
播讲人
张茹
太原市图书馆多媒体服务部主任、副研究馆员
思维导图
35
有关方面安排罗力与嘉和兄妹见了一面,罗力把曹家远的事情告诉了嘉和兄妹二人。
嘉和沉吟片刻,说:“情这个东西,哪里说得清楚呢,所以汤显祖才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像这样的事情,不是当事人真是理不清的。”
寄草小心翼翼地问:“那大哥,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他们自己的意思,哪怕盼儿要跟他去坐牢,我也是无可奈何的。因为他们的苦我们看到了,他们的欢喜我们却无法感受,他们以后的祸福我们更一无所知,所以,还是由着他们自己去体会行路难吧。”
年前,罗力的三年刑期满了,以为可以回家,谁知又把他放到了位于钱塘江畔一片荒芜沙地的农场里。全国各地押送来的劳改犯和劳教人员,一边在这里接受思想改造,一边挑土围垦,向江水要土地,把钱塘江变良田。
罗力还在这里见到了前不久被转押到这里来的吴根。他瘦得脱相了,依旧邪邪地盯着罗力,开心地笑了起来,说:“你这也算是刑满释放啊?还不如在那图书室里待着呢。”
罗力没有理他,扭头走开了。
那天夜里,罗力见到了杨真,现在他是作为劳改局领导来这里视察的。他专门找了个理由把罗力单独留在了办公室。
杨真倒了茶给他喝,态度严肃,语气温和,在他眼前走过来走过去,没有停下过脚步。他告诉罗力,背着“刑满释放人员”的政治身份,是没有人会同意让他回原来的公安学校继续工作的,于是他就成了没有单位的刑满释放人员。根据这个情况,劳教单位就把他放到留场就业的人员中去了。“留场就业”是唯一的选择。
现在他自由了,和普通公民一样有选举权,可以自食其力拿工资了。他的工作也很简单,专门管理工具。早晨出工时把工具发出去,晚上收工时如数收回来,中间是没有什么事情的。
毫无疑问,这是杨真暗中使的力。
罗力想了想说:“我要看报纸。”他好久没看报纸了,什么消息也没有。山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不知时局如何,这让罗力难以忍受。
杨真指指报夹,说:“警告你,报纸可看,不该看的文件别瞎看啊……”这么说着,他拉上窗帘,上外间办公去了。
罗力一个晚上匆匆掠过,把该看的不该看的全看了。于是他知道了一些胜利的大好消息:大庆油田被发现了,“中国贫油论”被彻底打破了;西藏平叛了,百万农奴解放了;人民大会堂建成了,首都“十大建筑”完工了;第一届全国运动会在北京举行了……
桌上放着个牛皮纸文件袋,一看就是机密要件。罗力毫不犹豫地打开文件袋,果然是党内保密文件,《关于以彭德怀同志为首的反党集团的错误的决议》《中共中央关于反对右倾思想的指示》。大冷的天,罗力看出了冷汗,他突然明白了杨真为什么对他强调“不该看的文件别瞎看”的意思。
彭德怀是朝鲜战场上他们的司令员,因为工作需要,他和彭司令员是有过许多近距离接触的。文件说,庐山出现的这一场斗争,是一场阶级斗争,是过去十年社会主义革命过程中 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两大对抗阶级的生死斗争的继续。
他无法理解这样的定性,他觉得杨真肯定是和他一样无法理解的。这个信息如一把刀,劈开了他的心,他没有心情再读别的报纸杂志内容了。
他沉着脸扶着墙缓缓地走出了里间办公室,房间里没有点火炉,江风阵阵冷煞人。
杨真站起来,又在他眼前踱步,边踱步边清晰又轻声地说:“庐山会议原定议题是总结‘大跃进’以来的经验教训,继续纠正‘左’的错误,但后来会议方向就完全变了。全会认为右倾已成为工作中主要的危险,是猖狂地反对社会主义道路的逆流,要求立即掀起一个群众性的超产运动的热潮,农业在特大旱涝虫害的袭击下,继续实现‘大跃进’。”
“……明白了……”罗力说,“你放心。我扛得过去。”
“你在这里,是非会少一些,也会更安全一些。”杨真这样回答他,两个男人,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无论嘉和还是罗力,都没有想到,比起他从前在浙中劳改茶场的图书室,此处真是艰苦多了。口粮是限定的,吃不饱,没有油盐荤腥,芋头和包心菜包下了一日两餐。关键是开始时还没有住房,犯人们到那里以后,临时在江边用毛竹和稻草搭建了棚子,一排一排的,非常整齐。每天一大早,管教干部用榔头敲响挂在操场上的一段铁轨,犯人和被管教人员就陆续从茅草棚里出来,排队出工。
好在劳改犯和劳教人员、劳改释放人员在看管程度上是有区别的。劳改犯属于敌我矛盾,由持枪的战士看管,其中有不少是戴着脚镣手铐劳动的,吴根就是其中之一。
天寒地冻的日子,晚上江边寒风呼啸。白天的劳累加上口粮的限额,犯人们各自回到自己的棚子里就早早地躺下睡觉了。罗力享受留场人员的特殊待遇,住的是四人间,睡高低铺,还有电灯。
这天半夜时分,罗力听见有人在呼喊,醒来一看,棚子尽头火光冲天,黑灯瞎火的棚子里只看见影子攒动,过道上、毛竹铺上黑压压的,站满了人,都在争先恐后地抢着往外跑。罗力见周围的人都惊恐万分不知所措,他首先想到的是不能随便乱跑,要组织大家有序地分散出去才行。紧急之中的他,招呼一声:“快跑!”立刻从一扇很小的窗口跳了出去。
罗力在凛冽的寒风中尽量低头往外跑,他知道,不跑的话,会被随风刮过来的大火烧死;乱跑的话,会被看管的战士的枪打死。在两种死法的威胁之下,他像走钢丝一样逃命,终于跑到一个稍微空旷的地方,远远看着整排整排的茅草棚子在呼啸的寒风中熊熊燃烧。江风汹涌,风助火势,用稻草和毛竹搭建的棚子一下子就被大火吞噬了,天空映成红色,大火根本无法扑灭。幸运的是,自己总算逃出来了。
突然,罗力感觉有一个声音在喊他,撕心裂肺,逼着他逆风往回跑。果然,没跑几步,他就被一双手拽住了,低头一看,正是躺在地上的吴根。许多双脚从吴根身边跨过踩过,罗力连拖带背地把他弄到一个相对安全的江边坑窝里。
此时,向后看是被火照彻的闪亮的血红的江水,向前看是烟熏火燎的夜空,而罗力的眼前就躺着这样一个奄奄一息的死不改悔的阶级敌人。这家伙点点头,示意罗力把耳朵凑近他的嘴。
罗力听到他说:“我有话对你说……”这几个字不像是说出来的,倒像是风箱拉出来的。罗力头皮发麻,静等着他说。江水哗哗地流淌,不时有火光迸发的声音。仿佛一夜的水都流尽了,吴根才终于吐出了话,他说:“给我烟抽……”
罗力倒抽一口气,掏出口袋里最后一支烟,可是没有火柴。恰好这时,一粒火星子炸到他们身边,罗力借着这点火点着了烟,塞进吴根嘴里,他似乎已经没有吸的力气了,烟含在嘴里,嘴嚅动着。罗力把烟取出,听到他说:“你是真正的……共产党……”这声音已经很弱了,“你的档案情报……埋……”
“埋在哪里了?你说,说,你埋在哪里了?……”
“……老地方……”他喘息地说着,仿佛把罗力当作了接头对象。
老地方!老地方是什么地方?罗力真想给吴根两个耳光,但他还是把烟重新插进了吴根的嘴里。烟头已经亮不起来了,微微闪了几下,再也没有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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