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图之声（第1617期）| 馆员讲书《在峡江的转弯处：陈行甲人生笔记》11-如果有光，我就能看到你的眼睛（二）
2024年07月02日 16:21:41
编辑撰稿人
黄丽萍
太原市图书馆数字资源部馆员
播讲人
张茹
太原市图书馆多媒体服务部主任、副研究馆员
文稿审核|张瑞峰
录音剪辑|张瑞峰
思维导图|张茹
配图设计|郝雨欣
思维导图
如果有光，我就能看到你的眼睛（二）
28岁那年，我被安排到全县最大的乡镇水月寺镇担任镇长。
水月寺曾经很辉煌，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初，利用当地的矿产资源和水电资源优势，招商引资大办乡镇企业，从一个农业镇变成了一个山区工业明星镇。巅峰时期的水月寺，1个乡镇的工业产值等于全县另外12个乡镇的工业产值之和。
但是日月轮回，90年代末的水月寺辉煌不再，主要矿产品种锌矿的资源濒临枯竭，主要工业产品磷矿、硫铁矿和石材的市场行情不好，乡镇企业经营状况下滑；粗放开采加工污染严重，境内两条主要河流，一条因为硫铁矿的污染河水呈红褐色，一条因为石材加工辅料污染河水呈乳白色，村民们称这两条河一个叫“可口可乐”，一个叫“维维豆奶”；模仿大邱庄和华西村模式由镇政府拿在手上的集体经济企业“水月寺农工商总公司”债务缠身，真的是矛盾重重。
当镇长面临的第一个大挑战是20世纪90年代末的山区乡镇财政困境。我在团县委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全县普遍出现了乡镇财政发工资困难的局面，我的老家高桥乡最穷，一度出现了拖欠教师5个月工资的情况，我有一个远房叔叔在乡里小学教书，曾经在我家哭诉过，因为学校拖欠工资时间太长，困难到要在农村老家带土豆玉米到学校去维持生活的地步。我原以为水月寺是楚天明星镇，家大业大，发工资这个难题应该不存在。可是我去的第一周听财政所长丁祥兵的汇报，就是讨论本月工资发不出来，请示镇长要不要继续借钱发工资的问题。
两年多镇长生涯，让我自豪的是，哪怕曾经拖欠过一到两个月的干部工资，我从来没拖欠过一分教师的工资。那时全镇干部职工发工资每月需要35万元左右，其中教师每月需要17万元左右，每月财政收入报表呈给我，我先签发教师工资。在最困难的一个月，是我到任镇长的半年左右，由于水月寺农工商总公司和枝城二三八厂的债务纠纷，我的镇财政账户以及我作为全镇法人代表的镇长办公室，被宜都市人民法院异地执行查封。我从村里紧急赶回，看到的是办公室门口的法院封条。我连夜带着财政所长赶到宜都，找到我的团干部朋友宜都团市委书记孙晓蓉引见宜都法院执行庭的辛庭长，向他求情暂时解封财政账户，第二天就是发工资的时间，能否让我先把全镇教师的工资发了你们再封账，债务我一定想办法偿还。
孙晓蓉后来说在旁边看到我当时说得快哭了，她都听不下去了。大概我当时的诚恳态度打动了辛庭长，宜都法庭临时解封了我们的财政账户，那一个月，全镇教师的工资仍然准时发放。
这里有一个插曲，就是十年后我居然到宜都市去担任了市长。去宜都上任的途中，我想起十年前那个阴霾的夜晚，我在宜都同法院谈好临时解封财政账户后星夜赶回水月寺的车中黯然的情景，很是感慨。命运真的是奇妙的轮回，我作为市长在宜都法院视察的时候，还表扬过十年前他们虽然严格执法但是有情操作的事。
水月寺当年的解困步履艰难。我作为实际坐镇主持工作的一把手，从我做起，取消过去每个镇领导班子成员都有的 专车待遇。我的镇长专车，由财政公开拍卖偿还水月寺农工商总公司的债务。所有镇领导出行，由镇政府办公室统一派车，拼够三人以上才派车，否则就赶公交。我作为镇长，去55公里外的县城开会，带头不坐专车，就坐城乡之间跑的那种盒盒车，十个人的座位，司机在车中间加几个小板凳，坐十三四个是经常的事。我当时算过一笔账，小车跑一趟县城，往返油费40元左右，可是坐盒盒车去县城的车票是5元钱，往返10元。从镇长开始算小账节约开支，其他领导也没话说，迅速在全镇形成了风气。
一方面是节流，另一方面是开源。我反复跟大家统一思想后，决定摆脱路径依赖，改掉镇政府拿在手上经营农工商总公司的体制，政府退出，只做好服务，生产经营让市场说话。同时政府下大决心治理污染，安抚老百姓的不满。应该说这是后来水月寺走出困境的关键一招。
水月寺的镇长生涯有很多难忘的事，最难忘的是和老百姓打交道的点点滴滴。
到水月寺工作的第二年，我到晒谷坪村调研，遇到一户非常特别的人家。女主人向琼是重度残疾，下半身瘫痪，腰部以下裹着一块厚塑料布，双手分别套着一只拖鞋，在地上爬行。男主人老乔是一个智障人，衣衫褴褛，看着人只知道傻笑。我在路边看到向琼爬着在田里用小挖锄栽苗子，万分震撼，遂走过去关心她家里是什么情况。我带着村支部书记跟着向琼来到她家里，向琼爬着要给我们烧水泡茶，我拒绝了，她给我找的椅子我没坐，为了和她在一个高度，我就蹲在地上和她聊了很久。这是一个命比黄连还苦的女人，出生在十几公里外的马良坪村，从小患小儿麻痹症致下半身瘫痪，后来嫁到这里，和老乔育有一女，读到小学五年级，刚决定不读了，失学在家。丈夫老乔时清醒时不清醒，动不动就打她，而且下手没有轻重，而她又没法跑，只能挨着。平常家里都是向琼爬着种田，爬着喂猪，爬着做饭，现在女儿慢慢长大了，可以帮妈妈分担一些劳动。人穷志短，被村里人瞧不起，家里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帮衬，日子过得很难。
从向琼家里出来，我叮嘱村支部书记要多多照顾这家人的生活。
我回来之后迅速联系学校，安排向琼的女儿乔长润重新入学，她的学费和生活费由我承担。后来只要到那个方向下乡，我都会到向琼家看看，从镇上带一点肉菜米油之类的东西，蹲下喝杯茶聊聊天，让附近的村民知道，也让村干部知道她有我这样一个亲戚。
从那时起，乔长润一直到上完初中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由我负担的。虽然我两年后就离开了水月寺镇，但是无论是在清华读书还是后来辗转到各地工作，我每年至少都会去向琼家看一次，有时也带着爱人孩子一起去。2006年我从美国读书回来，带着上小学的儿子去向琼家的时候，向琼说女儿跟着别人出去打工了，由于不知道我的地址，走的时候留了一封信在家里让妈妈转给我，她跟妈妈说陈叔叔一定会来的。
很多年后想起“陈叔叔一定会来的”这句话，还是会眼角湿润，向琼一家在贫苦岁月中对我的期待和念想，是我人生中莫大的正反馈。
《在峡江的转弯处：陈行甲人生笔记》馆藏信息
书名：《在峡江的转弯处：陈行甲人生笔记》
作者：陈行甲
出版社：人民日报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1年1月
页数：278
定价：48元
ISBN：978-7-5115-6868-7
索书号：I267.1/7426
馆藏地点：文学借阅区；网借书库（成人）；太图自助图书馆；2020年之后新保存本阅览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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