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闹城》是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苏丹教授撰写的回忆录式长篇叙事散文集。

作者以重工业城市太原为背景，记录了其在60年代末到80年代初的生活经历，将个人成长、家庭发展与社会变迁融为一炉，具有深刻的文学性和重要的历史档案价值。苏丹带领我们用艺术家的角度重新审视自己的青春，看到真实背后的荒诞、残酷背后的温情。书中艺术作品的选择和对记忆的艺术化处理，都让人着迷。

作者在重现青葱岁月的同时，还以艺术家的专业视角回望过去，重新思考空间、城市等问题，加深读者对艺术与设计的理解；把时间融入空间，有一种时空对应的怀旧美感。书中配有多位知名当代艺术家的作品，与文字参差对照，颇令人玩味。

作者简介：

苏丹，1967年生于山西，著名设计师、设计教育家、艺术策展人，北京市政协委员。曾任清华美院环境艺术设计系主任、清华美院副院长。现任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副馆长、清华大学文化经济研究院副院长。兼任中国建筑学会室内设计分会理事长、米兰新美术学院和多莫斯设计学院客座教授、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特聘教授等。

主要从事当代设计教育转型研究、工业遗产保护与文化创意产业发展研究。出版学术著作十余部，代表作有《1001页：苏丹艺术与设计微言集》《迷途知返——中国环艺发展史掠影》《工艺美术下的设计蛋》等。

每一年春节来我家拜年的人络绎不绝，基本上是一拨人走，一拨人在门口已经等候了。甚至几拨人会同时到达，大家就在狭小的空间里站着、坐着，相互打着招呼，妈妈热情地拿出糖果招待大家，我和哥哥端茶倒水，忙得不亦乐乎。

那个时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某些方面倒也简单，人们主要靠工作和邻里关系保持社会关系。那些学生们成群结队，穿着一新、满面春风地进来齐刷刷一起大声说“宋老师，过年好”的情形，回想起来真是温暖。   

我想，过年时我家的热闹也是源自母亲童年被寄养的记忆。她是在用对其他孩子的爱心来补偿自己曾经亲情的匮乏。

其实，妈妈对那种骨肉分离的记忆是刻骨铭心的，但她只能把这种失落感长时间地埋藏在心底。

很多年后的1990年，妈妈的生母，也就是我的外婆，从台湾返回大陆省亲。她特来感谢妈妈的舅舅和舅妈，也就是她的弟弟、弟媳，因为是他们收养了我的妈妈和舅舅。我相信妈妈面对外婆时感情是非常矛盾的。

因为妈妈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从未见过的妹妹，后来又得知这个妹妹早在八十年代已经移居国外，相信此时的外婆内心充满矛盾，她不希望她们姐妹相认，所以直到她去世，她也没有和姨妈说出这个秘密。外婆要维护她含辛茹苦所建立起来的威望，那种一直以来受子女们尊敬的祟高形象。这个顾虑让她纠结，最终无法超越。

但是，妈妈内心想要找到妹妹的这种情感依然强烈，她认为这是自己人生中最后一个阶段里最重要的一件事。因此，妈妈在外婆去世后一直通过各方的途径试图和姨妈联络，这个过程非常漫长，历经二十余年。   

终于在历经诸多波折后，姐妹两个分别六十五年后，终于在二十一世纪的第十二个年头，跨过相隔万里的大洋，在首都机场T3航站楼相见了。那一天，众多亲人陪着妈妈去机场迎接她的妹妹。

姐俩相见的那一刻，对视的一瞬就相拥而泣，这就是血缘的神奇所在，既是直觉的，又是理性的。当时的这一幕感人至深，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一对姐妹跨越时代的鸿沟，居然经历了半个世纪之久，才能重逢，令人无限感叹。

再来讲讲我的奶妈。我本来计划2017年暑假去看望奶妈，没想到她老人家却在此前的四个月过世了，享年九十岁。   

“奶妈”是一个在当今社会彻底消失的传统事物，是人类社会所生产的、多样化的“社会关系”之一。相信它曾在相当长的历史中存在着，是利他主义的一种独特表现形式，它曾经帮扶着一个个困顿中的家庭完成养育子嗣的职能，进而延续着家族的香火和维持着人丁的兴盛。   

如今，奶妈的过世让我百感交集，泪水止不住的沾湿了衣襟，我开始第一次系统而认真地审视自己人生之初的那段特殊经历。

我自幼就享受过截然不同的两种母爱，一个是养育之恩的、下意识的。一个是血缘的、伦理的、自觉的。这两种不同类型的母爱在特定的时空里会交错，并造成我在家庭情感交流上一定程度的困惑。   

儿时，每当我同时面对生母和奶妈，我总有一种无所适从的尴尬和迷茫，不知道该如何去表现真实的情感。但在超越时空并步入成熟之后，我的理性和克制终于能够平衡这种复杂的情感，敢于正视这曾经有意回避的情感经历。

父母曾经因为工作繁忙，并且因为饱尝养育第一个孩子的艰辛，从我出生后不久，就开始为我寻找奶妈。最终在我百天照拍完后，通过邻居介绍，太原百公里外原平县一个偏僻乡村中的一户人家，成了我家每个月十九块钱的去处，也成了我儿时记忆的乡愁。

记忆中，那个村子挺大，是个社区职能配置全面的自然村子，村子隐藏在黄土高坡连绵起伏的丘陵之间，有一条山泉蜿蜒曲折流经此地，故名“山泉村”。   

奶妈一家人都是朴实、善良、勤劳的人。奶妈叫邢录林，温顺贤惠，擅长各种家务和农活，她的丈夫叫李开忠，人如其名地忠厚老实，在村里负责生产队里的仓库保管工作。我管奶妈的丈夫叫奶达，李奶达是大队广播里的名人，我经常能听到高音喇叭大呼小叫地呼喊:“李开忠，马上到大队仓库来!”   

奶达看管的库房也是我幼时玩耍的乐园，几十年后，在大兴文创产业的今天，大量弃用的粮仓被改造成展厅、艺术家工作室。每一次我都会乐此不疲地投入改造的计划之中，因为我对仓库这种地方总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受。

奶妈一共生育有三男两女五个孩子，三个儿子都大我许多，老大叫李自保，老二叫李自连，老三叫李文保。两个女儿比我大两岁的叫李秀贞，小我一岁的叫李秀云。

我是这个家庭的宠儿、全村的“明星”，绰号“奶宝子”。

奶妈心灵手巧，除了农活以外，还做得一手好面食，剪得一手漂亮神奇的窗花，画得一手栩栩如生、鲜活明快的炕围画。那时的山西北部生活困苦，粗粮多、细粮少，奶妈却能把面食的可塑性发挥到极致，利用面食的形状变化来平衡口感的不足，并以此表达对白面的无限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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