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成一

国家一级作家。享有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

1968年毕业于天津南开大学中文系。

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

1979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历任《黄河》主编、山西省文学院院长、山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第六届全国委员会委员、山西省作家协会第二、三届理事。代表作有《白银谷》《茶道青红》《游戏》《真迹》等。

内容简介：

该作品全景式地再现了晋商望族的商业活动、社会关系、个人隐秘等诸般形态；对豪门深藏的善恶恩怨、商家周围的官场宦海、士林儒业、武林镖局、西洋教会都有着描绘。作品让翔实的史实依据与引人入胜的传奇故事、飘摇激荡的社会与让人牵挂的人物命运互为一体。

看邱泰基说得恳切，吕老帮劝慰道：“唉！给各码头的掌柜倒也该念念紧箍咒了。你看看日升昌那些驻外老帮，骄横成什么样了，眼里还有谁呀！小生意不做，大生意霸道，连对官府也气粗得很，把天下第一票号的架势全露了出来。做老大的，先把咱西帮的祖训全扔了。”

“唉！我邱某就是浅薄如此。到归化庄口后，还望吕掌柜多检点。”

“邱掌柜，你真是太心思重了。你张罗生意是把好手，如今咱们的庄口离得近了，还望你多帮衬呢。”

酒席之后，吕老帮劝邱泰基在杀虎口多歇一日，邱泰基哪里肯依？

翌日一早，邱泰基就带了郭玉琪，出了杀虎口，踏上口外更荒凉的旅程。

说起这跟随的郭玉琪郭掌柜呀，按照西帮的规矩，商号的学徒出徒后，能被派到外埠码头当伙计，那便是一种重用，算是有望修成正果了。一旦外派，即便是新出徒，也可以被称做掌柜了。

所以这郭玉琪呀，也是一个能干的人。他当时如所有能入票号的伙友一样，在进入天成元以前，一直是在乡间的学馆读书。父母看他聪慧好学，是块材料，就没有令他考什么秀才，直接下了心思托人保荐担保，将他送进了天成元票庄。在总号做学徒的三四年间，他虽然做的全是伺候人的营生，可是也不算吃了多大的苦。这次听说要外放到归化城当伙计，他心里当然是很高兴。因为他从小就听说了一句话：没驻过口外，就不能叫西帮买卖人。

临走，又听说要跟这个邱泰基掌柜一道上路，那郭玉琪就更加兴奋了。

为什么呀？因为这邱泰基呀，可是天成元出名的驻外老帮！虽说眼前呀是倒了些霉，可人家毕竟还是个生意高手。所以这郭玉琪对邱泰基仍然抱有崇拜之心。可是他也没想到要步行到归化，这他是一点都没准备的，因为既是票号外派，就是远赴天涯海角，也是有车马盘缠的。那不只是自家的福气，更是票号的排场。但是这邱泰基要舍弃车马，徒步就道，那他也没办法，只能是邱掌柜说什么，他跟着做什么了！

到了六月初四，他们离开太谷的时候，果真按邱泰基的意思，先雇了辆标车，坐着过了太原府。到了黄寨，便弃车就道，只雇了一匹驮行李的骡子。

郭玉琪没出过远门，更没走过远路。刚踏上黄寨那一片丘陵，突然就有了一种荒凉感，加上初尝跋涉的劳苦，就觉着预料中的艰辛，来得太快了。他看看邱泰基，分明也走得很辛苦啊，汗比自己还流得多。

这郭玉琪就问：“邱掌柜，才离开太原府，这地面就这样苦焦？正是庄稼旺的时候，可坡上那庄稼，稀稀疏疏的，绿得发灰，看了都不提精神。”

“哼！这能叫苦焦？越往前走，你就越知道什么叫苦焦了。”

“邱掌柜，你是甚时候走的口外？”

“二十年前了。那时跟你似的，正年轻。也是一心想要到口外驻几年，以为不受先人受过的那份儿罪，有不了出息。一去了，才知道，受罪实在还在其次。驻口外，那就像是修行得道，要整个脱胎换骨的。”

“邱掌柜，你不用吓唬我，我不怕。”

“我吓唬你做甚？我给你说吧，在口外有时候你就是想害怕，也没法害怕！”

“这是啥意思啊？”

“就是说，你想害怕，也不由你，因为你能去怕谁呀？几天见不上人烟，见不上草木，每天就能喝半碗水，除了驼铃，什么声音都听不见，连狼都不去，你去怕谁呀？能见着的，就是一些蓝天大漠，日月星辰，它们都认不得你。你怕还是不怕，天地呀都不管你。”

“那不能怕，就不怕得了呗。”

“我给你说，到了那种境地，天地间就真的只剩下你自家了！你说，这不是修行悟道，是什么呀？”

郭玉琪从小就常听人说走口外，只知道口外是一个神奇的世界，也是一个苦焦异常的地界。

 可邱掌柜这样一种精深的说法，他真是闻所未闻！

“那我一定跟了邱掌柜，学会在绝境中修行悟道。”

 就这样，二人出了杀虎口，一路前行，走到了归化城，他们到归化城的时候已近六月末了。若是乘了车马，本来有半个月就到了，却多走了这许多天。如此一步不落，生是靠两条腿远行千里，这二人初来乍到，便叫归化庄口的众伙友，吃惊不小。

到了归化的庄口，自然少不了问康老太爷和大掌柜出巡的事，因为大家也都不太相信。听说已经出动，估计已经到了汉口，就更感到意外了。

紧接着柜上办了一桌酒席，以此欢迎邱泰基和郭玉琪。席间，邱泰基自然又是自责甚严。在这里领庄的方老帮，见到邱泰基这样的好手被派来给他做副帮，心里突然就松了一口气。他倒不是指望邱泰基能兜揽到多大的生意，只是想，有这样一个精明干练的人做帮衬，应付康家三爷，或许会容易一些。所以在席面上，他很明白地对众伙友说了：

“各位，邱掌柜的过失，东家和老号已经给了处罚，这就过去了。再说，他的过失也与我们无碍。邱掌柜是生意高手，能来归化与咱们共事，是缘分，也是幸事。邱掌柜既是咱们字号的副帮了，往后各位都得严执敬上礼，听他吩咐。”

邱掌柜听了当然是感激不尽。

席后，方老帮将邱泰基召到自家的账房。

“邱掌柜，你能来归化，算是救了我了！”

“方掌柜，这话怎么说起呢？我是惹了大祸的人，只怕会连累你们的。有适宜我办的事，您尽管吩咐吧。”

“哎呀，邱掌柜，你也知道，这个归化码头，是东家起山发迹的地方。除了做生意，还得应酬东家的种种事情。多费点辛劳，倒也不怕，就是有些事，再辛劳也应酬不下呀。就像是东家三爷来归化一年多了，他倒不用字号伺候，只是吩咐办的事，那可多是不好办呐！”

“三爷是有大志的人，也是康老太爷最器重的一位爷。将来康东家的门户，只有这位三爷能支撑起来。可方掌柜是领庄大将啊，应酬三爷，那不会有难处的。”

“邱掌柜，你们都是站在远处，雾里看花。三爷是有大志，比起东家和其他几位爷，也最有志于商事。可是他的性情实在是太急太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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