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尹学芸，1964年生，天津文学院签约作家，已发表各类文学作品300多万字。2017年，中篇小说《士别十年》获得第十七届百花文学奖；2016年，中篇小说《我的叔叔李海》（原名《李海叔叔》）位居首届《收获》文学排行榜•中篇小说榜靠前，是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备受瞩目作品之一，被评为《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很好作品；2015年，凭借小说《玲珑塔》获得首届林语堂文学奖。另曾获首届梁斌文学奖、孙犁散文奖等。

内容简介：

《青霉素》是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尹学芸创作的中篇小说集，是我社“有度美篇”系列之一，收入《青霉素》《东山印》《补血草》《灰鸽子》《四月很美》五篇作品，通过描写发生在埙城、罕村的市井生活、家庭琐事，关注当下现实生活，从乡村到城市，从知识分子到官场，勾画出丰富的乡村人物图谱，将人性的幽暗娓娓道来，从乡村的世事变迁中，叙述乡村的人情变化，表现普通人的苦乐悲欢。可以说，这些人物的生活、命运是当代社会现实的缩影，读者可以从中看到当今中国的社会现象、人生百态、人物命运和时代变迁。

四月很美

太阳就像攀高枝的小媳妇，不到9点就上树梢了。春天的太阳通透澄明，天地万物都似新的。母亲的小葱择得没完没了，她坐在门侧，路过的人看不到她，但她能看到外面，有些小葱细得简直就像头发丝，我可没有耐性摘，起身回屋去划拉手机了。

时辰不大，母亲虚着声喊我：“云丫，云丫。”我赶忙跑了出来，母亲暗示我去看外面，我只看到一个推车人的背影，敦实的身材，两只外八字脚，茅草似的一脑袋乱头发。这时我听到这个人跟人打招呼：“老太太心情好，要去看花，园子里的菜该浇了，张帅的爸没有闲工夫。”原来是德培婶子跟人打招呼：“我不闲，可看花打紧，谁让老太太好福气，遇到我这样好说话的人呢。”德培婶子段玉春身子一扭拐弯了。

我对母亲说，到底还是四虎奶奶占了上风，她随了心愿了。母亲听后撇了下嘴：“你知道什么？段玉春从不登四虎奶奶的门，她男人张德培，这是让她向村里人显摆孝心呢。其实谁不知道她，四虎奶奶分了几粒钙片给别人，她隔着墙头骂，说什么钙片是我儿子给你买的，你倒会解外人缘，难怪生了绝户心。你听听骂的是有多难听啊？”

我说：“有意思，四虎奶奶为啥要把钙片分给别人呢？”

“嗨！张帅对她好，一买钙片买好几瓶，她把钙片当糖吃，她身子骨好，大家就说她是吃省城的钙片吃的。”

原来如此，这一家人可真够复杂的。

母亲起身用笤帚扫葱毛子，外面忽然一闪，原来是张德培骑车过去了，母亲追到门外一看，说：“这一家人，一早上不太平。”

我问：“德培叔也去看花呢？”

“哼！看花要是能看出钱来，那他会去。看不出钱来，搭一眼的功夫他也舍不得。”

“他的儿子都出息了，德培叔不该再这样算计啊。”

“他是算计惯了，哪天不算计，他会觉得天上的星星都没出齐。”

儿时的玩伴小葵的儿子结婚，让我去当证婚人。婚礼现场我见到了小葵的堂姐俊以，我跟小葵是玩伴，俊以长我们三岁，童年的许多回忆中却没有俊以的影子，从名字上也可以看出俊以是与我们不一样的人，因为她的爸爸是电工，跟领导打交道。

婚礼结束以后，我请俊以到我家里坐坐，并允诺开车送她回家。俊以本想去的，但她老公在那边一皱眉，俊以马上就改了主意。于是我和俊以互相留了电话号码。有天我回罕村，正好碰见了小葵也回娘家，我问她这段时间有没有见到俊以？小葵说：“她哪有空啊，假都请不下来，只要她老公不批假，她就回不了娘家。”

我听后打算细问情况，小葵赶紧说：“唉，你知道四虎奶奶摔了跟头吗？她这次如果能熬过去，就能活成百岁老人了。”

这话成功地转移了我的注意力。说起来四虎奶奶也算是罕村的名人哪，四虎奶奶的丈夫我们叫四虎爷爷，在四虎奶奶七十岁那年一个跟头摔死了，他比四虎奶奶大十六岁，俩人一辈子没有儿女。

四虎爷爷的祖宅有几十丈长，院子里都是香椿树，香椿是一种会长腿的物种，你只要栽一棵来年就能生一串，那些香椿树长得很快，高的高来矮的矮，院子里觅食的连脚都放不下去。春天整个一条街的人家都到这里来采香椿芽。

后来这种局面结束了，四虎爷爷在世的时候知道自己要走到四虎奶奶的前头，曾对四虎奶奶的未来日子做过谋划，他家跟邻居张德培家的宅院一样的宽窄长短，张德培先提出他负责给二老养老送终，然后两家的宅院并成一家。翻修房屋，留着给儿子张帅娶媳妇。这样的愿望估计张德培已经盘算了很多年了，只是等到四虎爷爷老了才说出口，而且他说了不止一次，之前四虎爷爷都没接话茬，罕村人都知道张德培是个特别能算计的人，所以两家虽是紧邻，但交情并不深厚，因为四虎爷爷信不过他，四虎爷爷心里中意小葵的哥哥满多，那时满多还没结婚，家里弟兄多，没房娶媳妇，四虎爷爷就找满多商量，说：“你养我们一老，家产全归你。”满多一听就炸了：“我没房去跟蚂蚱做伴，也不能认你们做爹妈，差辈分哪。”

这其中呢其实是有误会的。满多理解歪了四虎爷爷的意思，他以为四虎爷爷是想过继他，但是这个误会伤了四虎爷爷的心。从那以后便再也不提这个话茬了。后来四虎爷爷去世的仓促，临走一句话也没来得及交代，在他去世一个月后，张德培又来找四虎奶奶说赡养的事，四虎奶奶一口答应了，四虎奶奶比四虎爷爷好商量，找村长写了字据，四虎奶奶一个大字不识，他听村长给他念这个字句里的内容，上面写着如果能生活自理，四虎奶奶自己洗衣做饭，如果不能自理，张德培包管一切，包括医药费、生活费诸如此类，白纸黑字，永不反悔。

签下字据后，张德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大大小小的香椿树都砍倒了，只留下一株，还移到了自己家的院子里，张德培的这个举动遭到了一条街的邻居们的唾骂，但他不在乎。他说四虎奶奶的宅院属于他了，他没有义务供大家吃香椿。

张德培的这个算计可谓是一本万利，村里人都说他占了大便宜，谁不知道四虎奶奶又节俭，又不贪嘴，还不像别的老人那样难伺候，只要有一口吃喝填肚子，就是快快乐乐的一个人。所以这个张德培在村里人的嘴里呀，的的确确是欠缺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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