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书 ▏太图网上读书会·第798期《青霉素》16
2021年05月12日 15:32:54作者简介:
尹学芸,1964年生,天津文学院签约作家,已发表各类文学作品300多万字。2017年,中篇小说《士别十年》获得第十七届百花文学奖;2016年,中篇小说《我的叔叔李海》(原名《李海叔叔》)位居首届《收获》文学排行榜•中篇小说榜靠前,是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备受瞩目作品之一,被评为《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很好作品;2015年,凭借小说《玲珑塔》获得首届林语堂文学奖。另曾获首届梁斌文学奖、孙犁散文奖等。
内容简介:
《青霉素》是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尹学芸创作的中篇小说集,是我社“有度美篇”系列之一,收入《青霉素》《东山印》《补血草》《灰鸽子》《四月很美》五篇作品,通过描写发生在埙城、罕村的市井生活、家庭琐事,关注当下现实生活,从乡村到城市,从知识分子到官场,勾画出丰富的乡村人物图谱,将人性的幽暗娓娓道来,从乡村的世事变迁中,叙述乡村的人情变化,表现普通人的苦乐悲欢。可以说,这些人物的生活、命运是当代社会现实的缩影,读者可以从中看到当今中国的社会现象、人生百态、人物命运和时代变迁。
听我说四虎奶奶糊涂了。小葵说:“她到底年纪大了不经折腾了。”我说:“我想去找俊以,你跟我一起去吧。”
小葵答应了。小葵说:“我不见俊以也很多年了,当年人家的命多好啊!”
当初俊以结婚的时候,我买了条大床单当贺礼,花了二十三块钱。我结婚的时候,曾寄希望于俊以回个礼,但我的希望落了空。那时我们都刚刚高中毕业,俊以还因为大了三岁,每天都出去相亲。那时刚推行土地承包,可把俊以吓坏了。她是干不了庄稼活儿的,而且不止一次被庄稼活儿吓哭。所以她嫁人的条件是,弟兄一个(因为她怕受妯娌欺凌),公婆身体好(就是说能给她下地干活),丈夫会手艺(也就说能给她挣钱)。那俊以干啥呢?当然了,就是生孩子。俊以急匆匆地结了婚,一连生了六个女孩,还送给别人家三个,想要的儿子却一直没有踪影。俊以因为这个也很自卑,在家里也没地位,仿佛生不出儿子都是她的罪过。
小葵还告诉我,俊以自打结婚也没顺当过。结婚第一年,公爹死了。第二年,婆婆死了。男人虽然会木工手艺,可手艺人很快就不吃香了。在外干啥啥不行的男人,就是能把俊以管得死死的。这种不自由的感觉,让俊以年轻的时候回一次娘家就哭一场,那时俊以爸还活着,可是他只能无奈地看着俊以和俊以妈抱头痛哭,他帮不了自己的女儿。后来俊以就很久不住娘家了,俊以妈想她的时候,就走十几里路去看她。然后俊以再骑车把老娘送到村头,却连家门都不进。
我说:“她这是干什么。”
小葵说:“日子不如人,她大概也自卑吧。”
我叹了一口气,当年那个心高气傲的俊以啊!
俊以嫁的那个村庄叫马家港,离罕村有十五里。屋前有座坑塘,院门朝西开。我和小葵把车停在了坑塘边,沿着一条小路走了过去。小葵对那座房子还有印象,当时是新盖的,没留后窗。
可是现在,这座新房子都变成了老房子,屋脊都有些凹陷了。小葵对我说:“这就是因为没有儿子,若是有儿子,这房子早就翻修了。”俊以的丈夫我们叫姐夫。姐夫看上去是个老实人,个子不高,有些谢顶。颧骨有两块赤红,一直发散到眼角。见我们来,他有些不知所措,想去倒水,却把茶杯碰翻了。俊以看到我们有些激动,她的面容不显老,眉眼还是那么俊俏,头发还很浓密,但花白了。俊以眼神扑闪,问我们怎么想起来她家。按事先商量好的,我说出来逛风景,逛着逛着就走到这庄上来了。俊以家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见我盯着那些物件看,俊以努力板着语气说:“家里穷,让你笑话了。”
“害,你说哪儿去了。”我笑了一下。
“你和小葵都是有手艺的人。你会写小说,小葵会做账,就我是废物点心一个,几十年过成现在这个样子。”
俊以慢声细语说话,听不出她结巴了。
小葵响声说:“这个样子有啥不好?我们在城里也累着呢!现在大家都往乡下跑呢,乡下又吃香了。”
姐夫坐在屋角,有些局促地说:“要我说城里没有乡下好。就那空气吧,就不上乡下。”
我表示赞同:“姐夫说的对。”
可俊以却说:“你,你们,还挣得还多呢!”
这时,姐夫不满地白了她一眼,俊以立时闭上了嘴巴。
小葵伸着脖子看窗外,问姐夫园子里都种了啥。不等姐夫回答,她就招了下手,姐夫就跟她出去了。我一下松驰了,说:“俊以,你这个村子好难找啊!”
俊以说:“村子不傍着柏油路,所以出行也困难。”我接着说:“这个村好小,跟嘎拉村差不多大。”
“哪个嘎拉村?”
我凑近俊以坐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变的粗糙了,当年俊以一双好看的手,曾经让我们多么自卑啊!
“俊以,你还记得当年吗?我们跟四虎奶奶去大洼拾麦子,被嘎拉村的人扣下了。”俊以怔了一下,抽出了手,理了理头发,说:“那么远的事谁还记得。”我说:“我也忘了,可段玉春说四虎奶奶偷衣服,把四虎奶奶气糊涂了。”这时,我观察了一下俊以,俊以果然有点儿不自在。她起身给我添了水,说:“在家里吃饭吧。”
我说:“俊以,跟我回趟罕村吧。”
“我…我回罕村干啥?”
“当年你在歪脖树下乘凉,那件水红的衣服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说什么水红衣服?”
“后来你离开了歪脖树,我以为你去解手了……我走上过去时旁边刚好有一朵小红花,被你踩在脚底下。”
“什么小红花?”
“你好好想想。”
“我想不起来。”
“那朵小红花是水红衣服的衣角。”
“你…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俊以直视着我,有些气恼地说。
“衣服是你埋起来的吧?”
俊以的脸涨红了说:“你…你以为是我偷了衣服?”
“你把衣服埋起来肯定是因为好玩,临走却忘了把衣服扒出来放回原处,才让那些人拎着锄头追我们,然后,把四虎奶奶扣在那嘎拉村一宿。”
“有这样的事吗?我忘了。”
“小时候的事都是闹着玩,咱去四虎奶奶跟前说一声吧。她一百岁了,还有人说她偷衣服,她承受不起了!”
“这……这跟我有啥关系。”
“俊以,俊以。”
“你甭喊我。”
“四虎奶奶总喊你的名字。”
听到这话,俊以嘴皮子忽然变得流利,她提高声音说:“她不会喊我。我都多少年没见她了,她早把我忘了!我跟她不亲不近的,她喊我干啥!”
“俊以,我没骗你。”
“你说的话我不懂,谁懂你跟谁去说!你们都是挣工资的人,我跟你们耗不起。我地里还有活,你们要不在家里吃饭,我就不留你们了。”
说完,俊以扭身去了另一间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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