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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书 ▏太图网上读书会·第911期——《云中记》5

2021年10月19日 09:18:21


云中记宣传页5.jpg



编辑撰稿人

张茹

太原市图书馆多媒体服务部馆员

翟乐

太原市图书馆典藏部馆员

 

播讲人

范雨琦

太原市图书馆多媒体服务部馆员




作者简介

阿来,本名杨永睿,1959年出生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马尔康市,中国当代作家 。

1982年开始诗歌创作,八十年代中后期转向小说创作。2000年,其第一部长篇小说《尘埃落定》获第五届茅盾文学奖。2018年,其中篇小说《蘑菇圈》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成为“双冠王”。

主要作品有诗集《梭磨河》,小说集《旧年的血迹》《月光下的银匠》,散文《大地的阶梯》《草木的理想国:成都物候记》,小说《尘埃落定》《空山》《瞻对》《蘑菇圈》等。

2019年1月,被选为四川省第十三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 ;2月17日,由其担任编剧的电影《攀登者》开拍 ;5月26日,出版长篇小说《云中记》,讲述汶川地震后,祭师阿巴的经历 ;9月23日,长篇小说《尘埃落定》入选“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12月13日,《云中记》摘得收获文学排行榜长篇小说榜榜首 。2020年04月26日,《云中记》入选“2019中国好书”。



内容简介

汶川地震后,拥有上千年传说的云中村移民到平原。年复一年。祭师阿巴感到身上云中村的味道越来越淡,他的力气在消散,内心越发不安。于是,两匹马,一个老祭师,踏上了回乡的山路。他穿过山林和田野、石碉和磨坊,来到村里每一户人家的废墟前。焚香起舞,诉说过往。于是,一个村子的悠长岁月和那些鲜活面孔扑面而来。祭师用这种方式,为村子吟唱赞歌,安抚亡灵。也用这种方式,找回了内心的安宁。然而,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片土地和所有的记忆,很快就要伴随山体滑坡长眠江底……




第三天,鸟叫声把阿巴吵醒。

今天,阿巴要专门去看妹妹。

昨天去了她家。他知道妹妹不在家里。他只是在被她的双脚磨得光光生生的门前石阶上坐了一会儿。但他知道,妹妹不在家里。那天,她在水磨坊里。

两匹马跟在他身后上路了。

他沿着云中村这个半山小平地临着峡谷的边缘行走。

走了一阵,阿巴看到了那道裂缝。地震发生那年,就出现在村后山上,使得泉水干涸。现在,这条巨蛇还在缓慢蠕动身体。在这里,它转身向下。巨蛇在划出界限。

云中村重生的希望四年多前就已破灭。

现在的阿巴只感到安慰。根据巨蛇划出的界限。云中村消失的时候,曾经推动云中村水磨的溪水不会消失,压在巨石底下的水磨坊也不会消失,妹妹可以永远留在山上,就在曾经的云中村旁。

阿巴穿过树林,来到阳光下。脚下的草地松软,溪水发出响亮的喧哗,水分充足的草地上开满野花。

两匹马饮水。阿巴蹲在溪边捧水洗脸。

阿巴捧起溪水洗脸,又把口漱了。这才想,从离开移民村那天,就没有洗澡。云中村没有地方。变成移民村的新村民难,变回云中村的阿巴却是多么容易啊。

他折下一段柳枝,蘸上溪水,把自己浑身上下抽打一遍。这倒是云中村老辈人的习惯。用这种方法抽打掉尘土,抽打掉的还有眼睛看不见的不干不净的邪祟。

他只要转过身,就能看见那块巨石。

他闭上眼睛,念诵了几句祷文,才转过身来。

阿巴向着巨石走去。

阿巴终于走到巨石跟前。

他围着巨石转了一圈。除了引水到磨坊的木头水槽,磨坊一点痕迹没有留下。阿巴扶着巨石,走到磨坊门口的方向。岩石已经被太阳晒热了,有些烫手。他心头一热,轻轻地叫了一声:妹妹,我看你来了。

没有声音。只有溪水在几十米外飞珠溅玉,奔腾喧哗。

他把额头抵在岩石上,泪水流出眼眶,滑下脸腮。手摸着的岩石热乎乎的,额头抵着的岩石也热乎乎的。阿巴说:妹妹,这是你吗?这是你吗?

其实他知道,这只是太阳把岩石晒热了。

阿巴平静一下自己。

草地有些潮湿。他铺一块毡垫,坐下。然后把褡裢打开。他在原来磨坊开门的方向,摆上了苹果和罐头。他说:这是仁钦给妈妈的。

他又摆上茶叶、盐和糌粑。他说:这是我带给你的。

他说:我想喝一口酒,你也用一点吧。他把碗里的酒浇在石头上,把剩下的留给自己。

他把从仁钦那里拿来的照片靠在岩石上。镜子里的妹妹,就是云中村妇女普通的样子,是瓦约乡妇女普通的样子。照片上的妹妹对着镜头露出了笑容,但她眼里还是有哀戚的味道。

阿巴对着照片说了那么多话,但照片默默不语,睡在地下的人也没有反应。他说了云中村会消失,说了云中村人全体移民到远处去的情况。我们都到移民村去了。我也去了。都有四个多年头了。有些人家都在那里生了娃娃了。都满地跑着,开口说的都是新地方的话了。

阿巴注意到面前有一丛鸢尾。飘带一样的叶片,停在花上小鸟一样的花朵。开了几朵,没开的,也有几朵。年轻时的妹妹,喜欢簪鸢尾花在头上。

阿巴喝了一口酒,继续说话:我来告诉你仁钦的事情吧。

这时,他听到了一点声音。像是蝴蝶起飞时扇了一下翅膀,像是一只小鸟从里向外,啄破了蛋壳。一朵鸢尾突然绽放。

阿巴的热泪一下盈满了眼眶:是不是你听见了?你真的听见了吗?

花瓣还在继续舒展,包裹花朵的苞片落在了地上。

阿巴说:仁钦出息了,是瓦约乡的乡长了。咱们家的仁钦是个好乡长。

又一朵鸢尾倏忽有声,开了。

阿巴哭了:我知道你听得见,我知道你听见了!妹妹你放心,我回来了,我回来陪你们了!我在这里陪着你们,你们这些先走的人。我把你的照片从仁钦那里带回来了。我让他忘记你。我不要让他天天看见你。你也让他忘记你吧。

阿巴高兴起来。他想那两朵花应声而开不是偶然的。世界上有哪个人在说话时见过一朵花应声而开?他相信谁都没有过。

他因此高兴起来。

阿巴相信这是妹妹的鬼魂通过花和他说话。告诉哥哥,他的话她都听见了。

阿巴和妹妹说了那么多的话,又沉默很久,准备起身离开了。这时,他才想起当年的水电站,想起当年自己在水电站当过发电员。

呀!阿巴嗑嗑牙,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远得就像他自己并没有当过那个水电站的发电员。

阿巴起身从磨坊旁边往下走。走了一段,才想起来,电站早就没有了。电站厂房所在的那个小平台早就不存在了。那里发生了一次滑坡。那个小平台,平台上的水电站,连同引水渠全部滑到江里去了。现在,那里成了一片陡峭的山坡。山坡大部分都赤裸着,石缝里稀稀拉拉长着些矮小多刺的灌木。阿巴作为发电员的生涯,也在那一天终止了。

现在想来,那次滑坡的发生,水电站的消失,正是即将发生的云中村大滑坡的预演。一个提醒,一个来自大地的警告。

水电站是第一个滑坡体。

云中村是第二个滑坡体。

仁钦告诉阿巴新编县志上记录了这次地质灾害。

云中村建水电站时没有进行地质灾害调查。电站引水渠渗漏严重,等于给本来就存在的山体裂缝加入了润滑剂,使得滑坡体提前爆发。

那时的阿巴不知道这些。

云中村人也不知道这些。

没有人想到过有一天云中村也要重蹈水电站的覆辙。

地震前,县里正规划把云中村开发成一个旅游点。因为云中村的历史,因为云中村保存完好的那座石碉和古老民居。因为云中村那片平整肥沃的土地在崎岖大山上出现像是个奇迹。因为云中村历史悠久的灌溉系统——虽然取水处用水泥建了一个蓄水池,渠道也用水泥硬化了。

县旅游局还挂着一张打造云中村旅游点的规划图。上山的机耕道要全面加宽,铺上柏油。入村的磐石旁那棵松树要命名为迎客松。旁边要建游客接待中心。里头卖茶和咖啡。田间小路要加宽,要硬化,要方便游客到果园里去采摘,去体验。

这是阿巴回到云中村的第三天。关于云中村的回忆就这样毫无章法地纷至沓来。

阿巴想,它们也不肯分个先后,就这样乱哄哄地塞满了我的脑袋。对这些情形,他其实是高兴的。但他还是叹息说:唉,不要这么着急,我不走了,你们一个一个一样一样地来。

都是回忆,回忆来干什么,阿巴不知道。

云中村都要消失了,就像当年的水电站一样,作为一个滑坡体的一部分,就要消失了。但他还是喜欢云中村过去的情景,一幕一幕的电影画面一样,在脑子里纷至沓来。

有乡亲对他说过,移民村好是好,就是心里总有一块地方空着,脑子里也有好多地方都空着。

阿巴从当年水电站滑到江中的地方往回走。脑子里满是过去的回忆。

回到妹妹葬身其下的巨石跟前,他看到,所有鸢尾都开了。阿巴高兴起来。地震以后,云中村的情感底色就是哀伤,平静的深不见底的哀伤。现在,既然妹妹用花开来表示她知道哥哥回来看她了,感谢哥哥还带来了儿子一切顺遂的消息,那阿巴也应该高兴起来。悲哀的苦海上也能泛起欣喜的浪花。

阿巴生了一堆火,打来干净清冽的溪水烧了一壶茶。他把头一碗茶浇在巨石旁边给妹妹。然后一碗又一碗,自己喝了个饱。溪水烧的茶,比蓄水池里的水烧的好喝多了。也比移民村的水好喝多了。

这顿茶把阿巴喝得心满意足。他把茶叶倒在草地上,凉一阵,撒上一点盐,叫两匹马吃了。他对两匹马说:我不知道你俩从哪里来,不知道你俩的老家在哪里,现在,我们要一起在云中村过日子了。

阿巴肩上褡裢,对着巨石说:我走了,我要回村里去了。你好好的。以后,我可以常常来看你了。

那天晚上,阿巴睡觉时,看着头顶的星空,说,哦,明天,哦明天。

明天是五年前地动山摇的那一天,一切都不再是从前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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