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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书 ▏太图网上读书会·第912期——《云中记》6

2021年10月19日 17:54:08


云中记宣传页62.jpg


编辑撰稿人

张茹

太原市图书馆多媒体服务部馆员

翟乐

太原市图书馆典藏部馆员

 

播讲人

范雨琦

太原市图书馆多媒体服务部馆员





作者简介

阿来,本名杨永睿,1959年出生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马尔康市,中国当代作家 。

1982年开始诗歌创作,八十年代中后期转向小说创作。2000年,其第一部长篇小说《尘埃落定》获第五届茅盾文学奖。2018年,其中篇小说《蘑菇圈》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成为“双冠王”。

主要作品有诗集《梭磨河》,小说集《旧年的血迹》《月光下的银匠》,散文《大地的阶梯》《草木的理想国:成都物候记》,小说《尘埃落定》《空山》《瞻对》《蘑菇圈》等。

2019年1月,被选为四川省第十三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 ;2月17日,由其担任编剧的电影《攀登者》开拍 ;5月26日,出版长篇小说《云中记》,讲述汶川地震后,祭师阿巴的经历 ;9月23日,长篇小说《尘埃落定》入选“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12月13日,《云中记》摘得收获文学排行榜长篇小说榜榜首 。2020年04月26日,《云中记》入选“2019中国好书”。



内容简介

汶川地震后,拥有上千年传说的云中村移民到平原。年复一年。祭师阿巴感到身上云中村的味道越来越淡,他的力气在消散,内心越发不安。于是,两匹马,一个老祭师,踏上了回乡的山路。他穿过山林和田野、石碉和磨坊,来到村里每一户人家的废墟前。焚香起舞,诉说过往。于是,一个村子的悠长岁月和那些鲜活面孔扑面而来。祭师用这种方式,为村子吟唱赞歌,安抚亡灵。也用这种方式,找回了内心的安宁。然而,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片土地和所有的记忆,很快就要伴随山体滑坡长眠江底……



地震来的那天下午,云中村人正在午间休息或者刚结束了午间休息。

五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劳动了一上午的人们从地里回来,在家里午饭,在饭后喝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或闭着眼睛打盹儿。地里的草都锄得差不多了。休息时间就比通常长了一些。要等到挂在墙上的钟,或者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到了两点半,大家才会起身。

后来,国家发布的地震爆发时间是下午14时28分04秒。后来得救的人说,他们都看了墙上的钟,或者手机,说两点半了,刚刚站起身,或正在站起身来的时候,地震就来了。

这时候,性急些的人刚走出家门。白玛家儿子脾气好,性子慢,不爱麻烦别人,所以落在后面,被倒塌的房子压在了下面。他死了也没给活着的人添麻烦。没有让人挖个三天三夜。他们家房子塌了大半边。从外面就可以看见他还在二楼上坐着。身上压着石头和房梁。脸上带着惊讶的神情。当时救伤员要紧。只好让他继续坐在那里。这人真是不麻烦人。他坐在那么高的危楼上。村里活着的人在想怎么把他弄下来。结果,第二天余震,他自己就和剩下的半边危楼一起掉下来了。

搬运这人尸体的时候,村长哭了。

村长说,活着不麻烦人,死了也都怕麻烦我们一下,多么纯善的乡亲啊。

白玛那满是尘土的脸已经开始肿胀了,脸上的表情还像是挂着歉意的笑容。

把他送往火葬地的路上,村长还一直对阿巴说:好歹给他洗把脸,好歹给他洗把脸哪……

 

这天的天气,和五年前的那天一模一样。

晴天,但不是最晴的晴天。天上有风,云彩被天上的风拉成了薄薄的长条,自东向西,布满了大半个天空。

薄云的遮挡使阳光稀薄而又温暖。

12点半,他来到磐石边的老柏树下。

他扒开火塘中的冷灰,俯下身子轻吹几口。黯淡的火种泛出了红光。他把干柴架在火种上,鼓着腮帮再吹几口。火塘上升起蓝色的烟。烟消失,变成了火苗。阿巴往火堆里添上几块木柴。

火噼噼啪啪燃烧。

这时是下午1点钟了,阿巴穿戴好祭师行头。衣料窸窣作响,衣服上的金属挂件叮叮当当。阿巴有些紧张,有些手忙脚乱。

阿巴开始等待。

还有五十分钟。

还有二十分钟。

十分钟……

阿巴的身子开始震颤摇晃。他望了望天空。天变得蓝汪汪的,没有一丝云彩。这跟那天不一样。那天此时,天上满是被风吹薄了的,拉成了鱼鳞状的云彩,从东向西飘拂。汗水从阿巴的额头上,后背上,甚至是大腿根儿上沁出来。虽说空气有些发闷,也不至于把一个人弄得如此大汗淋漓。阿巴的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因为他知道,地震就要来了。

五年前的此刻,云中村一片详和宁谧的景象。幼儿园老师坐在睡着的孩子身边发呆。下午要劳动的人们正从火塘边起身。从乡里县里回来的人正在村子下方的山道上,坐在拖拉机里,坐在长安面包车里。有人在植被稀疏的半山上放羊。上山采厥菜的人正在下山,身上的热气正把被露水打湿的鞋和裤腿烘干。阿巴的妹妹正在打扫磨坊。阿巴正在村后的上山路上。

没有人知道地震正从大地深处发动。大地深处潜伏的巨兽正咯咯地错动参差错落的岩层的牙齿。巨兽觉得身上压着的黑暗、时间,以及岩石之上的岩石是那么沉重,以至要咬碎自己的牙齿。

手表咔嚓一声,似乎就再没有了响动。那个写在书上的时间,那个在广播里电视上被重复了很多次的时间,14时28分04秒。潜伏的巨兽咬断了岩层的牙齿,剧痛产生力量,闪电一般蹿过层层叠叠的岩层,在云中村东边几十公里,蹿出了地表。一股洪流把破碎的岩石,入睡时间各不相同的岩石喷出了地表。那一刻,地震发生!大地因为自身黑暗力量而感到恐惧的快意,浑身颤抖,隆隆咆哮。应该就是此时,云中村人听到了大地轰轰作响。世界停顿了一下。鸟没有惊叫,渠水没有翻腾,风停在麦田和果园中间,人仿佛陷入了梦魇。世界,和推动世界的时间都在那一瞬间停了下来。

地震到来时,人们感受到的力量是不一样的。

幸存者们总要频繁地回忆起那个瞬间。聚在一起时,他们当笑话一样说。独自回味时,心中却充满恐惧与哀伤。

共同的回忆中,有一刻,那越来越大的,像是有无数辆拖拉机齐齐开进的轰隆声突然静止了。世界静止。接着,大地猛然下沉,一下,又一下,好像要把自己变成地球上最深的深渊。而另一些人感到的不是下沉,而是上升。大地上蹿一下,又猛地上蹿一下,好像要把自己变成比阿吾塔毗还高的雪山。

大地失控了!上下跳动,左右摇摆。轰隆作响,尘土弥漫!

大地在哭泣,为自己造成的一切破坏和毁灭。

大地控制不住自己,它在喊,逃呀!逃呀!可是,大地早就同意人就住在大地上,而不是天空中,所以人们无处可逃。

大地喊:让开!让开!可是人哪里让得开。让到路边,路基塌陷!让到山前,所有坚硬的东西都像水向下流淌,把一切掩埋!

大地喊:躲起来!躲起来!人无处躲藏!躲在房子里,房子倾倒。躲在大树下,大树倾倒。躲进岩洞里,岩洞崩塌!

那天,那一刻,阿巴正带着两匹马,走在山道上。

当阿巴终于站起身来时,他浑身上下都是尘土。

现在,阿巴仿佛看见自己惊慌的身影,连滚带爬,从山上下来。

地震过去,大地停止摇晃。

寂静无声。

突然,尘烟中传来一声惊悸的尖叫。

然后,声音就起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响成了一片。当尘土散开,哭叫声笼罩了整个村庄……

这时是下午两点五十分。五年前的这个时候,大地停止了摇晃。蒙难的人们刚刚开始明白是什么样的灾难降临了人间。

五年后的此时,阿巴把一切都知道了。知道了五年前的此时,大地将要制造巨大的人间悲剧。几十年上百年来,大地一直在准备。

阿巴吹吹火堆,那些静静燃烧的木炭立即从灰白变得通红。

他把熏香炉摆在火堆边,徒手把一块块通红的木炭抓起来,投入香炉。木炭烧灼着阿巴的手指,阿巴还是不管不顾。此时此刻,他需要这种烧灼带来的痛苦。炉口蹿出蓝旺旺的火苗。阿巴投入一把用柏树叶、柏树皮和杜鹃花研磨好的香料。一股浓浓的青烟升起,柏树的香气也随之四散开来。

阿巴起身向村子里走去,手里舞动着那个青烟腾腾的香炉。

他要安抚灵魂,安抚云中村,不让悲声再起。

他在每一家的房子前停下。为每一家熏一道香,为每一家摇铃击鼓。他还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把粮食撒向一个个长满荒草的院落。

阿巴在村中按照以前祭师的规矩召唤亡魂。

他苍老浑厚的声音在夜空中,在云中村的废墟中回荡:回来吧!回来吧!

阿巴听见自己的喊声带着哭腔。

他是祭师,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替他们招魂。如果世间真有鬼魂。他就要使他们感到心安,让他们感到自己还在云中村,还在自己的村庄。虽然,说不定哪一天,云中村也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但那时,就大家一起消失好了。

一支火把烧完了,灭了。

阿巴又点燃一支火把。

又点燃了一支火把。

天快要亮了。

阿巴没有看到一个鬼魂。其实,他也不知道鬼魂该是个什么样子。但他确实看到了每一个消失的人,他们活着时候的样子,他们死去后的样子。

阿巴再点燃一支火把。

这时,天边的曙色正在夺去火把的光亮。黎明的光色中,阿巴不再那么深地陷入回忆了。他脑子里不再闪过每一张活人和死人的面容。

阿巴举着将要燃尽的火把,摇铃击鼓,来到了枯死的老柏树面前。地方足够宽敞,他在这里迈出了祭师的步伐,他对着老柏树:回来了!我回来了!

他摇铃击鼓,走向石碉,用围绕老柏树一样的步子围着石碉旋转:回来了!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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