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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书 ▏太图网上读书会·第919期——应物兄4- 程济世

2021年10月28日 16:48:27


应物兄4.jpg



编辑撰稿人

石兆楠

太原市图书馆典藏部馆员


播讲人

黄丽萍

太原市图书馆数字资源部馆员


作者简介:

李洱,中国先锋文学之后最重要的代表性作家。1966年生于河南济源,1987年毕业于上海华东师范大学。曾在高校任教多年,后为河南省专业作家,现任职于中国现代文学馆。著有长篇小说《花腔》《石榴树上结樱桃》等,出版有《李洱作品集》(八卷)。


内容简介:

李洱借鉴经史子集的叙述方式,记叙了形形色色的当代人,尤其是知识者的言谈和举止。所有人,我们的父兄和姐妹,他们的命运都围绕着主人公应物兄的生活而呈现。应物兄身上也由此积聚了那么多的灰尘和光芒,那么多的失败和希望。

本书各篇章撷取首句的二三字作为标题,尔后或叙或议、或赞或讽,或歌或哭,从容自若地展开。各篇章之间又互相勾连,不断被重新组合,产生出更加多样化的形式与意义。它植根于传统,实现的却是新的诗学建构。




程先生和应物兄谈话的时候外面还在下雪。透过“桴楼”的窗户,可以看到一辆辆铲雪车正隆隆驶过,路边是卷起的雪堆,车后是漆黑的柏油路。程先生果然又提到了《论语》中关于松树的名句,“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提到了“松表岁寒,霜雪莫能凋其采”。程先生又突然问道:“济州冬天有雪吗?雪大吗?幼时,大雪一下就是一个冬天,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应物兄回答道:“济州现在很少下雪。”

说这话的时候,他有点底气不足,好像老天爷不下雪是他的错。程先生倒非常想得开。凡是涉及中国,再不好的事情程先生都能原谅,都想得开。程先生说:“这倒没什么。孔子就不关心下不下雪,风花雪月,孔子谈风,谈花,谈月亮,就是不谈雪。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亦不语雪。一部《论语》,皇皇巨著,从头到尾竟然没有一个‘雪’字。”

随后,程先生突然讲了一个“雪桃”的故事。

“雪桃”之雪,并非“风花雪月”之“雪”,它指的是“擦拭”。冷不丁地,怎么突然讲起了这个?跟前面的话题有关吗?好像没有。不过应物兄并不吃惊。因为孔子当年开课授徒,话题也是很随意的。当然,想归这么想,应物兄还是时时揣摩,程先生讲这个故事,用意何在?

程先生说:“雪桃的故事,应物兄定是知道的。讲的是孔子陪鲁哀公说话。鲁哀公赐给孔子桃子与黍子。孔子先吃黍子,后吃桃子。旁人都笑歪了嘴。鲁哀公就讲,黍者,非饭之也,以雪桃也。那黍子不是叫你吃的,是拿它来擦拭桃子的,擦去桃毛的。哀公即位时,孔子年近七十,早过了不惑之年,知天命之年,耳顺之年,已是随心所欲不逾矩了。可哀公却以为,孔子这是不懂规矩啊。孔子是如何回答呢?孔子就讲,丘知之矣。这黍子,是五谷中排在最前,祭祀之时它就是最好的供品。桃子呢,在六种瓜果蔬菜中排在最后,祭祀之时,别说做供品了,庙都进不去的。可以用下等的东西擦拭上等的东西,却不能用上等的东西擦拭下等的东西。我要用黍子去擦桃上的毛,就是以上‘雪’下。孔子那天一定吃了不少桃子。哀公不讲话,他就一直吃下去,一直吃到引起哀公的注意,一直吃到肚圆。他是在等待时机,好规劝哀公,凡事都要讲究尊卑秩序,讲礼!”

只要有个线头,程先生就能扯出一个线球。一个“雪”字,程先生就引出了这么多话,应物兄怎能不服?当然,他还是忍不住要想,谈笑之中,有何大义存焉?他正暗暗揣摩,程先生笑了,说:“我是讲啊,葛校长的用意我是懂的。他是要拿我做黍子去擦拭那桃子,拿我做鸡毛去装饰他的顶戴。这不好。可只要对儒学传播有用,对儒家文化有利,我就愿意去做。”

程先生又说:“葛道宏的心意我领了。近日我将去大陆讲学,葛校长届时若有闲暇,我愿与葛校长一晤,共商大计。”程先生接着还开了个玩笑,“孔夫子昔日可以侍坐鲁哀公,程某人又为何不能侍坐葛道宏?就当他是哀公吧。只是他别像那哀公,位子坐不稳,叫人赶跑了。鲁哀公名蒋,是个草头王,葛校长姓葛,也是个草头啊。”

说完,程先生又是大笑,并指着他说:“我是不愿背后议论人的。论人是非者,定为是非人。我只是替你担忧。”

他总算听明白了,程先生是担心葛道宏在校长位子上坐不稳,说好的事情,日后别因人事变动而不了了之。于是他立即向程先生表示,葛校长在全国高校校长当中,是有分量的人物,位子坐得很稳。在济州大学,当然更是一言九鼎。更重要的是,葛校长本人非常关心儒学。他想起来,费鸣曾把葛道宏称为“三分之一儒学家”。这是因为,葛道宏对他起草的讲话稿有个要求:引用的名言当中,儒家名言应占三分之一。

程先生又把话题扯到了松树上面:“松柏之下,其草难殖。强人当权,下边人日子好过吗?”

应物兄说:“他对学者很尊重的。过年过节,都要邀请几位教授到家中吃酒。”

“也请乔木先生吃酒吗?”

“那是自然的。他对乔木先生尊敬有加。”

程先生说:“好!我就随乔木先生吃酒去。我愿意跟乔木先生一起,去擦拭葛道宏那枚桃子。”

后来,程先生归国讲课那天,应物兄很早就赶到讲课地点:北京大学。七十二张票,一张也没有浪费。

没错,这次讲座,只印了七十二张票。这当然是程先生的要求。进场之前,应物兄已经听到了人们对这个数字的不同解释。一种解释是,程先生给在场的七十二人讲课,是要用这种方式说明,他就是当代孔子。另一种解释与此相反。有人数了一下,加上程先生,才是七十二人,也就是说,七十二人中也包括程先生自己,程先生其实是向孔子执弟子之礼。

葛道宏听到了这些议论,悄悄问道:“应物兄,你怎么看?”

应物兄回答说:“人们常说,微言大义。程先生无须微言,只用一个数字,就让听众置身于儒家文化的仪式当中了。”

葛道宏说:“我也是这么看的。”

程先生演讲的题目是《儒教与中国的“另一种现代性”》。这是他多次讲过的话题,儒学界对此已有很多共识,但人们听起来还是很新鲜。因为它们是从程先生嘴里说出来的,而且是在北大最重要的讲台上说出来的,所以还是引起了很大反响。程先生说,经过海内外儒学家的共同努力,中国在当代国际社会中的身份已经发生了改变。现在,无论是亨廷顿“文明冲突论”中七种文明的划分,还是贝克的“当代文化空间分布的构型假说”,都认可儒家学说在国际社会上的影响。随着中国经济的一枝独秀,中国对其自身价值的抒发成为可能,也成为必须。

程先生以包饺子为例,讲到中国的现代性与美国的现代性的不同。他说,哈佛的一个神学教授,特别喜欢吃中国饺子。吃过几次之后,就尝试着学习包饺子,面多少,水多少,问得清清楚楚。他就告诉神学教授,其实主要是凭经验,面硬了就加点水,软了就加点面。那个教授不乐意了,说,刚才说要加面,怎么又要加水了?因为经验不足,神学教授的面团越来越大,很生气。

程先生说:“别生气,吃不完了可以放进冰柜,下次再吃。”

神学教授说:“中国人做事,处理的都是变量,不是定量,没有价值观。”

程先生说:“这就对了,我们处理的就是变量嘛。子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道,就是价值观。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怎么能说没有价值观呢?”

程先生接下来说,神学教授有一句话说得对,就是中国人处理的是变量,而西方人处理的是定量。他们的价值观是不会变化的。如果有变化,那就是从原来的价值观上大幅度下滑,变成一个虚无主义者。

就在这次演讲中,程先生也讲到,他力主将儒学研究学科化,制度化。他说,十九世纪以来,思想史研究的重要标志,就是知识的学科化和专业化。只有这样,才能把知识的生产,知识者的培养,纳入到一个永久性的制度性的结构之中。所以他建议国内高校从现在开始,就尝试着招收以儒学为研究方向的本科生和研究生。然后,他强调了时间、时机、时代的重要性,从“学而时习之”谈到了“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从“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知乎”谈到“时危思报主,衰谢不能休”。程先生感慨道:“时光飞逝,时不我待!如今,研究西学,在大陆高校中依然吃香的很,对儒学构成了挤压。但是,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大陆的同仁们一定要抓住时机。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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