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撰稿人

石兆楠

太原市图书馆典藏部馆员

播讲人

黄丽萍

太原市图书馆数字资源部馆员

作者简介：

李洱，中国先锋文学之后最重要的代表性作家。1966年生于河南济源，1987年毕业于上海华东师范大学。曾在高校任教多年，后为河南省专业作家，现任职于中国现代文学馆。著有长篇小说《花腔》《石榴树上结樱桃》等，出版有《李洱作品集》（八卷）。

内容简介：

李洱借鉴经史子集的叙述方式，记叙了形形色色的当代人，尤其是知识者的言谈和举止。所有人，我们的父兄和姐妹，他们的命运都围绕着主人公应物兄的生活而呈现。应物兄身上也由此积聚了那么多的灰尘和光芒，那么多的失败和希望。

本书各篇章撷取首句的二三字作为标题，尔后或叙或议、或赞或讽，或歌或哭，从容自若地展开。各篇章之间又互相勾连，不断被重新组合，产生出更加多样化的形式与意义。它植根于传统，实现的却是新的诗学建构。

子贡，也就是黄兴要来的消息，是程先生的学生陆空谷给应物兄发邮件告诉他的。邮件中这样写道：

子贡近日要去济州，与贵校商谈修建太和研究院一事。本人作为随行人员将一同前往。也可能不得不提前去安排相关事宜。详情另告。

应物兄回复邮件时询问了关键问题：“黄兴先生什么时候到？”

陆空谷的回复很快来了：“约一周后。”

然后，“黄兴先生接待工作小组”就算成立了。

葛道宏向大家介绍道：

“黄兴这个人，是企业家，是慈善家，也是儒学家。以前赞助过我们的那些企业家，都是国内的企业家。这个企业家则来自国外，而且是美国。这是个好事。它说明一个问题：济大的国际影响力慢慢上来了，上来了。

我们相信，黄兴先生的到来，必将带动更多的朋友关注我们学校，捐助我们学校，也必将带动更多的校友捐款。我们都知道，校友捐赠是目前国内外主流大学排行榜、国家双一流建设高校和地方高水平大学建设的主要评价指标，是彰显学校综合实力、办学水平、校园文化、社会影响和国际影响力的标志。黄兴先生虽然不是我们的校友，但黄兴先生的老师程济世先生是我们的校友，这次黄兴实际上是代表他的老师给我们捐助的，所以也可以看成校友捐款。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套用这句话，我可以说，‘钱，我所欲也；人才，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钱而取人才者也’。什么意思？黄兴这次捐助，是为了帮助我们引进人才。只要能把人才吸引进来，哪怕不要钱呢，我也没有太大意见。而实际情况是，我们现在可以说，我们是鱼与熊掌，二者得兼。怎么，此处没有掌声？”

他刚说完，下面立即响起一片掌声。

“好，谢谢！谢谢大家的掌声。应物兄教授这次做了很多工作。有些情况，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但有些情况，不要说你们，连我也不是很清楚。下面，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应物兄教授上台，给大家介绍一下黄兴的情况。大家鼓掌欢迎。”

说是欢迎应物兄上台讲话，其实这里并没有讲台。这是行政楼的小会议室，接待小组的人都围着一张长方形的桌子坐着。应物兄抱着电脑，坐到了葛道宏的旁边，就算是上台了。费鸣帮他把PPT调试好，投影仪上出现了黄兴的脸。但他还没有开口，葛道宏就说：“对，就是这个人。”

下面立即有人议论：“这是中国人嘛。”

听上去，好像有点失望。

葛道宏说：“准确地说，是中国血统。大家可能看出来了，黄兴先生的鼻子比一般汉人的鼻子要高一点，鼻孔好像也要大上一圈，这可能是因为在国外生活久了，西餐吃多了。我提醒大家看他的眼睛：隆鼻深目是西方人的特征，但黄兴先生的眼睛却没有陷进去。大家要记住黄兴先生的样子，而且必须记牢了。这是必要的：黄兴先生如果在校园里散步，向你打听点事情，你爱理不理的，那可不行。”

然后，葛道宏对应物兄说：“应物兄，先说一下，他为什么叫子贡？”

应物兄就侧着身子，看着黄兴那张脸，说：“黄兴先生跟孔子当年的徒弟子贡一样，都研习儒学，都是大富豪，都是慈善家。这一点，葛校长刚才已经讲到了。黄兴先生是世界著名的黄金海岸集团的董事长，在美国也是巨富。黄金海岸集团历来关注人文研究，著名儒学家程先生就担任着集团的人文委员会主席。关于黄兴先生与程济世先生的关系，与儒学的关系，我们先看一段录像片段，是他在香港中文大学获得荣誉教授仪式上的讲话。”

黄兴的讲话是这样说的：

先生多次教导我，企业的经营理念就是企业的基因。没有明确的经营理念，就要迷路。我是做企业的，自然要赚钱的。但是先生送了我四个字：见利思义。这四个字好厉害的。为什么？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但没有“义”，“利”又有何用？利者，益也，对商人而言就是钱啊。有人知道，我的老师程济世先生戏称我为子贡。先生用孔夫子教育子贡的话对我说：“见小利，则大事不成。”先生是要让我成为君子。我跟先生说：利，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利而取义者也。多年前，先生曾以韩国三星集团为例，教导弟子要以儒家思想经营现代企业集团。现如今，我们的产值已远远超过了三星，我当继续努力，这没什么可夸耀的。我将与贵校全面合作，为香港中文大学成为二十一世纪世界名校略尽绵薄之力。不是自夸，这教授我是不能白当的。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智出智。

接下来，葛道宏谈了接待工作中需要注意的具体事项。

葛道宏说，要做好接待工作，就必须弄清楚对象的脾气、爱好、知识背景等等。他举例说，比如，他有一个朋友，给济大捐过款的，此人是做房地产的，却总是愿意扮成登山运动员。有一次葛道宏去他家里的时候，他正准备出发，说是要去西藏，目的地是珠穆朗玛峰。不久，人们就在电视上看到了他，背着氧气瓶，戴着头盔，一手拄着雪杖，一手抓着冰镐，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山上爬行。如果哪一天，人家摇身一变，成了航海家，我们也不要感到意外。那人的书桌前，就挂着乔木先生题写的一幅字：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

此时，葛道宏又问应物兄：“黄兴是不是也有某种特殊爱好？”

“爱好倒是有的，他喜欢养驴。”

“养驴？”大家都吃了一惊。

应物兄接着说：“他的宠物是一头驴子。这次大概也要来。估计得专门派人照料。”

这事，应物兄其实已经对葛道宏讲过了。葛道宏之所以把华学明也拉入接待小组，有两个原因：一是让华学明负责驴子，二是让华学明负责蝈蝈。此时，除了葛道宏和华学明，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有养狗的，有养猫的，有养仓鼠的，有养猴子的，但拿驴子当宠物的，他们都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也难怪，在人们的印象中，宠物都应该是比较娇小的，如果太大了，关系就有些颠倒了，好像你是它的宠物一样。关于照顾驴子的事，在葛道宏告诉华学明之前，应物兄已经跟华学明沟通好了。华学明说，驴子可以牵到生命科学院的实验基地，由他派人照料。

“驴子能上飞机吗？”附属医院院长问。

“他去台湾就带着驴子。用船运去的，还是用飞机运去的，我没有问过他。”

“是草驴还是叫驴？”华学明问。

“叫驴。”

据黄兴私人医生说，养驴最早是一个中医的建议，说驴肉可以补血、补气、补虚，一个朋友就送来了几头驴子，随时可以杀了吃肉。可养着养着，黄兴就养出了感情，就刀下留驴了，剩下的那头驴子就成了他的宠物。这件事说明，黄兴是个很容易动感情的人。当然了，黄兴也在无意中重复了早期人类对野生动物的驯化过程：吃不完的野生动物，比如牛啊、猪啊、羊啊、狼啊，就先着，但是时间一长，它们就融入了人类社会。

应物兄提醒大家，黄兴先生在做出重大决策之前，常闭门谢客，脸不刮，澡不洗，顿顿都由别人送餐。他说，届时我们见到的黄兴先生，也有可能是这般模样。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这句提醒绝非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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