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书 ▏太图网上读书会·第924期——《应物兄》9-程家大院
2021年11月04日 15:30:01编辑撰稿人
石兆楠
太原市图书馆典藏部馆员
播讲人
黄丽萍
太原市图书馆数字资源部馆员
作者简介:
李洱,中国先锋文学之后最重要的代表性作家。1966年生于河南济源,1987年毕业于上海华东师范大学。曾在高校任教多年,后为河南省专业作家,现任职于中国现代文学馆。著有长篇小说《花腔》《石榴树上结樱桃》等,出版有《李洱作品集》(八卷)。
内容简介:
李洱借鉴经史子集的叙述方式,记叙了形形色色的当代人,尤其是知识者的言谈和举止。所有人,我们的父兄和姐妹,他们的命运都围绕着主人公应物兄的生活而呈现。应物兄身上也由此积聚了那么多的灰尘和光芒,那么多的失败和希望。
本书各篇章撷取首句的二三字作为标题,尔后或叙或议、或赞或讽,或歌或哭,从容自若地展开。各篇章之间又互相勾连,不断被重新组合,产生出更加多样化的形式与意义。它植根于传统,实现的却是新的诗学建构。
寒鸦,竟是找到程家大院的重要线索?这是应物兄没有想到的。哦,是停在电线上的那些黑色的鸟,其实有雨燕,也有寒鸦。空间的距离,使他无法看清它们,以为它们都是雨燕。
按儒学天才小颜的说法,寒鸦是寒鸦,乌鸦是乌鸦。寒鸦胸前,有铜钱大一片羽毛是灰白色的。它的眼睛也更亮,像熟透的野葡萄。
因为程先生多次提到过程家大院的寒鸦,所以在应物兄的脑子里,也曾无数次地有寒鸦飞过,并且带着古典诗词特有的苍凉背景。但是,严格说来,那飞过去的,其实不是一只鸟,而是一个词,一阕词,一个古老的音符。他看不到它的翅膀,它的羽毛,它的爪子,它的喙。他看到的是程先生正在说出这个词,正在吟诵一首词,而且伴着二胡的悲音。
程先生说过,在离开济州之前,他最后一次听歌妓灯儿演奏二胡。那天家里来了不少人,吹拉弹唱,饮酒作乐,不亦乐乎。但是后来,琴声变成了悲音,欢唱变成了哭泣,他记得很清楚。说完这话,程先生吟诵了张可久的《折桂令·九日》和辛弃疾的《鹧鸪天》。
应物兄当然也记得,程先生与北大校长见面的时候,在简短的寒暄中,程先生也提到了寒鸦。程先生搞错了,当时在林子里飞来飞去的并不是寒鸦,而是灰喜鹊。程先生说:“富家之屋,乌所集也。寒鸦翔集,让人顿生欢喜之心。”校长当时回答说,生态环境嘛,我们一直在抓的。
小颜如何通过寒鸦来确定程家大院就在这片胡同区一事,主要是唐风和敬修己来讲述的。小颜却表现得就像个局外人似的,好像对此并不关心。
随着他们的讲述,在我们的应物兄的意念中,张可久和辛弃疾诗中的鸟,从词语的鸟变成了一只只活生生的鸟。它们在天上飞着,高过所有的树梢。它有翅膀,有羽毛,有爪子,有喙。它斜着飞。根据飞矢不动的观点,它在空中有如一个静止的剪影。后来,剪影中的翅膀突然收缩了,又迅速张开,扇动着。它在屋顶上盘旋,缓缓降落,落到了程先生曾经提到过的程家大院的那株梅树上。
梅花开着,寒鸦叫着。
唐风和敬修己认为,通过寒鸦来确定程家大院,是小颜的一大发明。小颜反对这个说法。小颜说,在生物学界,肯定寒鸦的记忆和思考能力,其实是一个常识。小颜说,他去德国游玩时,曾拜访过鸟类学家尼德尔教授。尼德尔教授认为,虽然寒鸦、乌鸦、喜鹊这些鸦科动物和人类不存在共同的祖先,但是在某些决策行为上,它们与人类有着惊人的相似性,具有相当的智力。寒鸦与灵长类动物有着不同的大脑,但在某些细胞调节上,却有着相似特征。寒鸦可以记住它见过的图像,也可以使用工具取食,它们有自己的语言渠道,可以用语言充分交流,最重要的是,它有惊人的记忆力。它们不仅能够记住飞行的路线,可以躲避曾经经过的危险空域,还有一种深刻的种族记忆,比如记住祖先曾经在哪里生活。它们总是要回到那个地方去,即便那里已经面目全非。
“尼德尔教授甚至相信,作为恐龙的后裔,寒鸦甚至还记得恐龙时代。”小颜说,“所以,几十年的时间,对它们来说,不过是一个瞬间。”
他还是提出了他的疑问:“你怎么知道这群寒鸦待的地方,就是程家大院?”
小颜说:“程济世多次提到家中落有寒鸦。在济州,只有少数几个地方有寒鸦。你们的专家认为,只有这片地方,与历史相符。现在落在电线上的那些寒鸦,只是进一步证明,它们飞来飞去的那片狭小区域,就是程济世家。”
程先生原话是这么说的:
“譬如我幼时住的济水边的那个院子。地势是高的,高于四方。所谓高门大户,门要高,地势要高。院子一律坐北朝南。《周易》讲,向明而治,向明即是向南。大院子套着小院子,多得数不过来。有正院,有偏院,有前院,有后院,有跨院,还有书房院。有月亮门,有垂花门。看上去是乱的,却是一点不乱,有一条中轴线,把它们挨个儿串起来了。怎么能乱呢?乱不了的。譬如我们讲天圆地方。四合院即是天圆地方。不管从哪里看,那天都是圆的。最为逼仄的地方,也有个小天井。乾为天,为圆,为君,为父。院子是方的,坤为地,为母,为方。西周时,我们看世界,看万物,都有一个秩序在里面。东有启明,西有长庚。维南有箕,维北有斗。先有东后有西,先讲南后讲北。中央为核心,众星拱北斗,四方环中国,规范而有序。”
栾庭玉说:“程先生的话,常看常新。”
这是在会贤堂,他们每人手持一本小册子,围坐在沙盘的四周。小册子里的话,包括两部分,一部分是程先生的原话,另一部分是对程先生那些话的解释。它们当然都跟程家大院有关。现在,他们正根据小册子的话,核对沙盘上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
小册子涉及的知识,上下五千年。这个通了电的沙盘,与实物以一比五百的比例呈现。词与物的关系,似乎从来没有如此透明:词就是物,物就是词。而同时,在词与物的关系中,又涉及所有领域:人的,动物的;自然科学的,历史科学的;地球的,外太空的。所有这些知识,这些领域,从鸡毛蒜皮到浩瀚的星空,它们共同被纳入一种规范,一种秩序,一种气。
应物兄觉得,自己就像站在词与物的交界,就像在一个界面上滑动。
他突然又想起了在睡莲的叶子上爬动的那只蚕,那只灰白色的蚕。随着它的蠕动,荷叶在荡漾。它的身体,主要是它的头,主要是它那个用来吐丝的嘴,在荷叶与水的界面上抬起,又俯下。
本该去程家大院的现场进行核对的,但铁槛胡同和仁德路再次开膛破肚了。前几天埋下的那些水泥管道,只是自来水和排水管道。根据陈董的建议,虽然是整旧如旧,但地下管道则必须是最新的,而且必须一次到位,需要将排水管道、自来水管道、燃气管道、热力管道、电信电缆一起埋入。刚下了两天雨,进去又帮不上什么忙,搞得两腿泥不说,还会影响工人施工,相当于添乱,何必呢?栾庭玉的话是这么说的:“同志们要记住,添乱的事,我们一件也不能做。更何况,大家以前都去过了,已经有了直观的印象。”
在所有人当中,大概只有我还没有进去过。当然,这话应物兄没说。他现在想,我之所以没进去,并不是因为我有什么情绪。不是的。我是把这件事看得太重了。如果看到不满意的地方,我会受不了的。看到不满意的地方,我是说出来呢,还是咽到肚子里?说出来会讨嫌,不说出来又会在肚子里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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