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书 ▏太图网上读书会·第925期——《应物兄》10-假的
2021年11月05日 16:08:18编辑撰稿人
石兆楠
太原市图书馆典藏部馆员
播讲人
黄丽萍
太原市图书馆数字资源部馆员
作者简介:
李洱,中国先锋文学之后最重要的代表性作家。1966年生于河南济源,1987年毕业于上海华东师范大学。曾在高校任教多年,后为河南省专业作家,现任职于中国现代文学馆。著有长篇小说《花腔》《石榴树上结樱桃》等,出版有《李洱作品集》(八卷)。
内容简介:
李洱借鉴经史子集的叙述方式,记叙了形形色色的当代人,尤其是知识者的言谈和举止。所有人,我们的父兄和姐妹,他们的命运都围绕着主人公应物兄的生活而呈现。应物兄身上也由此积聚了那么多的灰尘和光芒,那么多的失败和希望。
本书各篇章撷取首句的二三字作为标题,尔后或叙或议、或赞或讽,或歌或哭,从容自若地展开。各篇章之间又互相勾连,不断被重新组合,产生出更加多样化的形式与意义。它植根于传统,实现的却是新的诗学建构。
共济山提前进入了深秋。深秋的感觉,是树叶传递给你的。除了四季常青的松柏,别的树木的叶子都已发黄,预示着季节的转换即将来临。黄得最好看的自然是银杏,其叶子有如黄金。这当然是因为那些树木是刚刚移栽的,虽然来的时候都带着巨大的土球,但毕竟伤筋动骨了。
袅袅兮秋风,共济山兮木叶下。
他提前到了。
我要不要到仁德路上走一走呢?下车的时候,我们的应物兄问自己。没有人知道,他从未走近过这个新修的仁德路,甚至连费鸣都不知道。费鸣只是知道,他还没有去过程家大院。
他从未对人说过:直到今天,我还怀疑它是不是原来的仁德路。
这个念头如此顽固,他本人都拿它没有办法。
葛道宏前来视察“太研”进展的那天,身边的人都陪着来了,他当然也应该来的,但他却推掉了。他说了谎:“我和程先生约好了,待会要谈一本书的删节问题,需要对着书稿逐字逐句核对。”一个谎言总是需要另一个谎言来掩盖,他知道这样不好,但接下来他还是听见自己说:“程先生说了,他第一次去“太研”,一定要和我一起去,一起感受。先生说,这就是师徒同心。”他的真实想法,当然是不能说出来的。我想等它全部修好了再去,到了那个时候,我就不会再怀疑它不是仁德路了。
他顺着青石铺就的小路,走向山腰。
站在山腰往下看,仁德路一带已经初建规模,就像明清古城的一部分。可以看到一片片白墙,一片片黑色的屋脊。有些房子还没有封顶,所以那黑色的屋脊也就还没能连到一起,整体上缺了点气势,很难分清哪个是程家大院。当然,稍微仔细一点,还是能分出来的。它比别的房子要高,要大,或者说那屋脊的黑色比别的黑色要醒目。绿地把它与别的院子隔开了,使它成为相对独立的存在。那绿地已栽上了树,当然是大树,或许是刚刚移栽过来的。
他想起了葛道宏的话:“要整旧如旧,不能整旧如脏。”
后面的院子里正建着佛塔。那些正在脚手架上忙活的人,远看就像一只只鸟落在树上,或者挂在树上。
隐约能听到虫子的鸣叫。
那是什么虫子?蛐蛐?蝈蝈?好像既有蛐蛐,又有蝈蝈。哦,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这座山,看上去好像来自远古的造山运动,其实它是全世界最新的一座山。它或许来自蚂蚱翅膀的扇动,或许是小鸟的呢喃。他突然间走神了,想到了很多年前住过的那个院子里的燕子,想到了雏鸟那嫩黄色的喙。鸟喙张开,翘出小小的雀舌。它们虽然在乌黑烂糟的檐头鸣叫,但听到那声音,一瞬间你会产生一种幻觉:万物初始,所有的生命都会回到它的童年。
随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实在是太安静了,他的四周又浮起了蛐蛐和蝈蝈的叫声。先是怯怯的,然后胆子大了起来。这次,他真切地听到了。没错,就是它们的声音,那不是鸟叫。它们的个头比鸟小,声音却比鸟大,节奏更快,持续时间更长,而且此起彼伏,有如举行赛歌会。
事实上,他不仅听到了,而且准确地区分出它们的不同。正如它们的名字所示,蛐蛐的叫声是“去、去、去”,蝈蝈的叫声是“蝈、蝈、蝈”。
那个疑问再次萦绕在他心头:这山是刚造的山,是全世界最新的山,哪里来的蛐蛐和蝈蝈?
是啊,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些蝈蝈其实就是济哥,野生的济哥。
它们的欢唱多么热烈。
它们在塔林欢唱,在凤凰岭欢唱,在桃都山欢唱,在共济山上欢唱,在新挖的济河古道两岸的草坡上欢唱,它们当然也在生命科学院基地欢唱。程先生曾说,济哥的叫声好听得不得了,闻之如饮清泉,胸中有清韵流出。但此时此刻,他想到的却是欧阳修《秋声赋》里的句子:“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如助予之叹息。”他甚至觉得那些虫子突然变大了,变成了巨虫,变成了庞然大物,张牙舞爪,狂呼乱叫,声嘶力竭。
济哥啊,你们能不能消停一会?
慈恩寺重修了素净大和尚的墓塔。同时整修一新的,还有素净以上三任大住持的墓塔。随着一个个塔基被挖出,原来被死死封闭在塔基下面的济哥的卵,也就被带到地表,犹如春风化雨,在完全自然的环境下纷纷羽化。小颜借用了华学明提到的那个词:生育势能。小颜说,受生育势能的支配,它们一旦羽化,就疯狂繁殖,好像发誓要把错过的时间全都找回来。其实,正如你已经知道的,共济山也出现了济哥。它们是随着旧房拆迁而出现的。这种情况,不仅出现在济州。重现人间的,也不仅仅是那些鸣虫,很可能还有消失多年的病菌。那些虫卵,那些病菌,数十年间只是在沉睡。看上去很漫长,但在生物学史上,那只是短暂的一瞬。它潜伏在那里,伺机重返人间,挑战我们的生态系统,也可能挑战我们的免疫系统。遇到合适的机会,它就会被唤醒。
应物兄感到头皮发麻,嗖嗖作响,通电了一般。他好像看到,那些病菌,密密麻麻的,晃动着脑袋。
他的肩胛骨耸了起来。
济哥还没有灭绝,那仁德路和程家大院呢?
当初,寻找程家大院的时候,他曾经多次从济河旁经过。那里有一个花鸟虫鱼市场,他曾经盯着一只笼子里的蝈蝈,在想象中比较着它与济哥的差异。河边有个茶楼,茶楼前有两株枣树。茶楼前面的那片空地,则是大妈们跳广场舞的地方。
旁边就是胡同区。那是济州残留的几个胡同区之一。应物兄想起来,站在筹备处外面露台上看到的那片胡同区就在这里。
它与济州大学的直线距离不会超过五百米。
于是,他从一个胡同出来,经过金融街,走 进交通银行和工商银行之间的一条缝。说它是一条缝,绝对不是夸张。很难相信,两栋高耸入云的大楼之间的距离还不到一米,一次只能通过一个人,如果你是个胖子,那么仅仅侧身还不够,你还得吸着肚子。哦,金融或者说资本所追求的利益最大化,在此直观地呈现了出来。两家银行临街的那面,装饰都极尽奢华,但它们的山墙却露着砖缝。侧身走过去的时候,能听到衣服跟墙的摩擦声。他甚至觉得,高鼻梁的老外是不可能从这里穿过的,他们的鼻子会卡在这里。
跳过一堵院墙上的豁口,他们走进了一个大杂院。
说是院子,其实它已经被各种简易的房子填满了。房顶铺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有黑瓦,有油毡,有石棉瓦,还有塑料布。砌墙的材料也是名目繁多,有青砖,有红砖,有卵石,也有土坯。有的砖头很厚,颜色乌黑,阴森森的。还有的砖头很长,像人一样躺在那里,仔细一看原来不是砖头,而是木头。
墙边堆放着各种垃圾。看得出来,垃圾经过了大致的分类:这一堆是废纸,那一堆是易拉罐,另一堆则是矿泉水瓶子之类的塑料品。所以,他由此判断,这里住的主要是拾垃圾者。
后来,我们的应物兄终于知道,他现在所待的地方,就是真正的程家大院。他来时走过的那条只能侧身通过的小路,就是原来的仁德路。
他内心的平静,让他自己也感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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