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书 ▏太图网上读书会·第963期——《主角》6
2021年12月29日 17:47:17编辑撰稿人
张慧玲
太原市图书馆研究辅导部馆员
播讲人
邵丹
太原市图书馆古籍部馆员
作者简介
陈彦,当代著名作家、剧作家。曾创作《迟开的玫瑰》《大树西迁》《西京故事》等戏剧作品数十部,三次获“曹禺戏剧文学奖”“文华编剧奖”,作品三度入选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十大精品剧目”。五次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创作长篇电视剧《大树小树》,获“飞天奖”。著有长篇小说《西京故事》《装台》《主角》。《装台》获2015“中国好书”、首届“吴承恩长篇小说奖”,入选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主角》获2018“中国好书”、第三届“施耐庵文学奖”和第十届茅盾文学奖。
内容简介
《主角》是一部动人心魄的命运之书。作者以扎实细腻的笔触,尽态极妍地叙述了秦腔名伶忆秦娥近半个世纪人生的兴衰际遇、起废沉浮,及其与秦腔及大历史的起起落落之间的复杂关联。
易青娥刚到剧团的时候,就听人说过白娘子的故事。要是没唱过《白蛇传》《游西湖》,作为女角,就算不得唱过硬扎戏的人。因为这两出戏,都要求主角是文武全才。
这大一本戏的主角白娘子,自然也是毫无悬念地分给易青娥了。
白娘子的戏很重,不仅要翻、要打、要唱,而且还要有很好的“水袖”。苟存忠老师就经常把易青娥叫到剧团对面巷子的一个棺材铺里,去吃“偏碗饭”。看库老汉是县剧团的铁杆戏迷,有时还连饭都给他们备下了。那里也安静,可以放开练“水袖”。“水袖”,就是缝在衣服袖口的长白绸,一般只一米左右长,演员挥出去,折回来,能收放自如最好。长袖不仅善舞,而且也能帮助角色外化喜怒哀乐。比如羞涩时,就可以“以袖遮面”;恼恨时,也可以“拂袖而去”。
过去老艺人都是如此,不到死,是不会把“绝活”传授完的。苟老师的确也是留着几招的。因为要参加全区比赛,加上苟老师也的确看上了易青娥这个徒弟,所以他就把水袖功毫不保留地传给她了。
这次北山地区大会演,他们四个老艺人,还要完成《游西湖》里《鬼怨》《杀生》两折戏。戏也都是到棺材铺排的。他们好像都不愿意在团里排,心思让易青娥还有些捉摸不透。但有一点是清楚的,不成熟的东西,他们绝不朝出拿,都觉得老脸丢不起。因此,这次会演,他们比谁都兴奋,比谁都认真,比谁都更加重视。
宁州剧团大概从来没有像那段时间一样,里里外外都在排戏、赶戏。易青娥在团里排完《白蛇传》,晚上,几个老艺人到棺材铺加工《鬼怨》《杀生》,她又赶到那边去看戏、练戏。并且抽空还得学吹火。苟老师是有一身好吹火技巧的,能跟着他学习吹火,易青娥自是兴奋了得。
演出的日子逐渐临近了。剧团前往北山地区。
这天晚上,四个老艺人一直在走他们的《鬼怨》《杀生》。先后走了两遍。苟老师还给易青娥反复讲了吹“连珠火”的技法和要领。在一连又吹了好几次三十六口连珠火球后,苟老师对易青娥说:“回去我就正式教你《鬼怨》《杀生》。看来呀,这次就是师父告别舞台的演出了。气力不够,真的是演不动了。”
易青娥还说:“老师身体好着呢,一定还能演好些年的,不急。”苟老师就说:“急呢,咋不急。我这次出来,就突然有些着急了。怕给我娃教慢了,把好多戏都烂在肚子里,传不下去了。”
易青娥没有想到,苟老师能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在以后的十几个小时里,他几乎一开口,就都是这话。易青娥甚至已经感到了某种不祥,但她不相信,苟老师能走得这样快,这样让人不可思议。
第二天一大早,苟老师就来敲她的窗户,说让她到旅社饭堂去练戏。他跟人家都说好了,桌椅板凳他们都挪开了。易青娥拿着水袖、宝剑去时,苟老师和周存仁老师,果然已经在那里开练了。他们还是练的吹火。周老师是举着火把的杀手。他们需要更多更严密的配合。
易青娥一来,苟老师就说:“娃呀,你这两天把师父跟紧些,我一边自己走戏,一边会给你说些东西。比如这‘连珠火’,关键还在气息。最长的拖腔咋唱,这火就咋吹。你越能稳定得跟一个打大仗的将军一样,你就越能把大唱腔唱好,把‘连珠火’吹好。尤其才能把大戏中的主角拿捏住。要稳了再稳。只要有一点毛躁,一晚上的戏,就都会唱塌火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苟老师又给她说:“娃呀,师父今晚吹火,你要在侧台好好看哩。主要看师父的气息。不光看嘴,看脖项,还要看腹腔,看两条腿咋用力呢。气息是由人的全身力量形成的,光靠某一个部分使劲,是吹不好的。吹火,要说难,很难。要说简单,也很简单。其实就是气息的掌握。”
到晚上化妆的时候,易青娥看舞台空着,说在上边练一下水袖。结果,苟老师又让人来叫她去。她去了,苟老师又喋喋不休地说:“娃呀,你化妆还有些问题呢,还是提眉、包头的问题。搞不精神。这么漂亮个脸蛋,眉毛、眼睛老是立不起来。你知道古装戏最好看的是啥?就是眉眼。你懂不懂?眉眼一立起来,脸上的精气神就来了。”
演出终于开始了。易青娥到门口看,观众特别多。连过路道都占满了人。都在说,当年连住在五福戏楼,演了三个月《李慧娘》的苟存忠,今晚又披挂上阵,唱慧娘来了。易青娥也为她师父骄傲着。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有这些老观众,是深深记着师父的。
在一声长长的鬼的叹息中,她师父出场了。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硬是在飘飘欲仙的身段中,全然掩藏住了性别、年龄的隔膜,将一个充满了仇恨与爱怜的鬼魂,演得上天不得、入地不能地可悲、可怜了。
《杀生》是比《鬼怨》难度更大的一折戏。易青娥明显感到,师父今晚的气力是有些不够用了。但他一直控制得很好。她知道,他是要把最好的力道,用在最后那三十六口“连珠火”上的。她按师父的要求,在侧台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口火吹出来,她都要认真研究师父的气息、力量,以及浑身的起伏变化。那一晚,她觉得她比平常任何时候学的东西都要多。并且更具有茅塞顿开、点石成金的效用。也就在师父一步步将《杀生》推向高潮时,她似乎也完成了一次演戏的启蒙。她甚至突然觉得,自己是能成一个好演员,成一个大演员了。
终于,师父开始吐最后一道火了。也就是那个三十六口“连珠火”。师父依然控制着气力,一口,两口,三口,四口……由慢到快,由弱到强,直到“连珠火”将贾化、贾似道、贾府,全部变成一片火海。
就在台上贾府人相互于火海中挣扎时,苟老师被人搀扶下来了。易青娥发现,苟老师已经使完了人生最后一点气力,是奄奄一息了。朱团长也急忙过来,帮忙把他平放在一排道具箱子上。苟老师浑身颤抖着在呼唤:
“青娥,青娥……”
“师父,师父,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易青娥紧紧抓着师父的手。
苟老师抖抖索索地摸着她的手说:
“娃,娃,师父……可能不行了。记住……吹火的松香,每次……要自己磨……自己拌。记住比例……”
在说比例的时候,苟老师向她示意了一下,易青娥明白,是要她把耳朵附上去。她就把耳朵贴上去了。
苟老师轻声给她说:“十斤松香粉……拌……拌二两半……锯末灰。锯末灰要……要柏木的。炒干……磨细……再拌……”
勉强说完这些话,苟老师就吐出一口血来。
舞台监督喊:“咋办,底下观众喊叫要苟老师谢幕呢。”
朱团长说:“谢不成了,快关幕!”
“都不走,在下边喊呢。”
只见苟老师身子动了动,意思是要起来,但又起不来了。
朱团长就紧急决定,用身边的道具——贾府的太师椅,把苟老师抬上去谢幕。
大家就帮着把苟老师弄到了太师椅上。
朱团长又紧急决定说:“青娥,你跟舞台监督,一起把你师父抬上去!”
易青娥就跟舞台监督把“李慧娘”抬上去了。
易青娥看见,观众是热浪一般在朝舞台上狂喊着。
被他们抬上去的苟老师,静静靠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了。
舞台监督还跟她说:“咱俩把苟老师搀起来!”
易青娥低头一看,苟老师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就在一刹那间,她反应过来:
苟老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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