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撰稿人

张瑞峰

太原市图书馆多媒体服务部馆员

播讲人

邵丹

太原市图书馆古籍部馆员

思维导图

14

林祥福的遗体运往城隍阁，溪镇的居民一个个来到，看着林祥福躺在那里的惨状，有的失声而哭，有的唉声叹气，有的默默无声。

夜深后，溪镇的居民陆续离去后，陈永良来了。陈永良与几个人把顾益民抬回家中，他在路上听说了林祥福送枪支赎金惨遭张一斧土匪杀害，他走到顾家宅院门口，没有走进去，看着那几个人把顾益民抬进去后，他转身来到城隍阁，那时候道士们已经休息，阁中空空荡荡，林祥福躺在一张长桌上，脚边放着一盏长明灯。

往事杂草丛生般涌现在陈永良眼前，最多的是雪冻时的情景，林祥福身背庞大包袱怀抱女儿走进他家，这个情景犹如雨中的屋檐滴水，出现一下，停顿一下，又出现一下……陈永良觉得眼睛模糊了，他伸手去擦，才知道自己已是泪流满面。他擦干净眼泪后，拔出插在林祥福左耳根的尖刀，那一刻林祥福微张的嘴合上了。陈永良看了看带血的尖刀，对林祥福说：

“这尖刀我要还给张一斧。”

这是陈永良此生对林祥福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他的右手放到林祥福冰冷的额头上，慢慢往下移动，合上了林祥福的双眼。

两个被捆绑的土匪，在陈永良一家离去后，挣脱捆绑，趁着夜色逃出了齐家村，去找张一斧汇报。

天亮后，张一斧集结起五十来个土匪，血洗了齐家村。

逃离的村民第二天陆续回来，悲惨的景象让他们嚎啕大哭，不少人晕厥倒地。陈永良在溪镇住宿一夜后摇船回来，他在一片哭声里上岸，手里握着那把带血的尖刀走来。李美莲和两个儿子迎上来，他见到他们完好无损，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告诉他们，林祥福死了。

悲伤接踵而至，李美莲和两个儿子先是震惊，后是痛哭，他们的哭声汇入到齐家村的哭声里，在空中呼啸而去。

齐家村曾经是万亩荡最为富庶的村庄，如今却是尸横遍野，满目断墙残垣，处处灰烬废墟。

陈永良带领大家将死去的村民集中葬在村东的空地里，堆出了两百四十九个坟墓。

陈永良站在墓碑前对村民们说：“既然苟且偷生不能，那就与张一斧土匪决一死战。”

陈永良带领两个儿子以及齐家村幸存下来的四十一个青壮男丁，又联合了其他村庄的壮士，在顾益民枪支弹药的支持下，一个多月之后，将张一斧土匪打得溃不成军。

张一斧没有死，但他的眼睛瞎了。他手下的几个亡命之途念在过去的交情上，把这个脾气暴躁的累赘扔在了沈店的码头，那里人来人往，他可以做叫花子讨几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此后的张一斧没有做叫花子，他给自己取名半仙张，做起了算命先生，这是他做土匪前的行当。

陈永良在齐家村建立了自己的武装，挖壕修堡，在村口打夯垒墙，墙上留出二十个枪眼。他还帮助邻村建立武装，联合五个村庄，成立村联会，一旦土匪来犯，一个村庄回击，四个村庄增援包抄打击，几股来犯的土匪伤亡惨重，此后很长时间没有土匪再来。

数日之后，陈永良找到张一斧，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终慰林祥福在天之灵。

三个月后，四个衣衫褴褛的北方男人和一辆破旧不堪的板车进入溪镇，板车上还躺着一个人。

溪镇的人惊讶地看着他们，说路途这么遥远，你们到溪镇来做什么？他们脸上出现谦恭的神情，他们说：

“接我们少爷回家。”

溪镇的人再问：“你们少爷是谁？”

他们说：“林祥福。”

知道是北方老家的人来接林祥福回去，溪镇见到他们的人唏嘘不已，有人对他们说：

“你们少爷死了。”

这四个北方男人互相看来看去，好像都没有听懂这句话，溪镇的人七嘴八舌告诉他们，林祥福是怎么去送赎金，怎么被土匪杀害的。他们听懂了，四个男人里的三个流泪了，年长的田二没有流泪，他不相信林祥福死了，从胸口摸出林祥福的信，拿给溪镇的人看，说这是少爷的亲笔信，少爷想回家了，要我们来接他回去，他说：

“少爷要是死了，不会写信的。”

溪镇的人告诉田二，林祥福写信的时候还没死，他们收到信的时候已经死了。田二仍然不相信，摇着头跟随溪镇的人来到林祥福家中，见到了林祥福被蜂蜡封存的遗体。他们恸哭了，一边哭一边说：

“我们天天盼您回家，终于盼来您的信，我们那个高兴啊，大哥已经病倒了，我们劝他别来，他非要来，说少爷终于要回家了，他一定要来接您，我们就请人做了一辆板车，拉着他来接您回家，大哥死在半路上，他病重，我们找了一个中医，中医给了八服药，我们沿途找好心人家煎药，药没吃完大哥就死了。”

顾益民听说林祥福老家来了五个人要接他回去，其中一个躺在板车里已经死了。他坐着轿子来到了林祥福家，在人们的搀扶下走了进去。

田二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林祥福的书信递给顾益民。信里只有简单的两句话，第一句说他想回家了，第二句让他们来接他回去。顾益民看到最后还有一句话被墨汁抹黑了，他把信举起来，借着窗外的光亮，隐约看见“叶落该归根，人故当还乡。”顾益民眼睛温润了，他知道林祥福带着枪支去土匪那里赎他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田二又从胸口摸出地契和房契，还有一张银票，递给顾益民，说这是少爷的财产，原来抵押出去的田地，根据少爷的指示已经赎回，请顾老爷转交给小姐。

顾益民把银票、地契和房契还给田二，他说：

“这些仍由你们保管，将来小姐回去祭扫之时，你们亲自交给她。”

两天后的清晨，田氏四兄弟身穿顾益民给做的新棉衣，小心翼翼地把林祥福抬进板车的棺材里，死去的田大换上新衣裳已经躺在里面，他在棺材里迎候林祥福。

田氏兄弟拉着那辆整修加固后焕然一新的棺材板车走在溪镇清晨的街上。溪镇的居民听到车轮的声响，一个个屋门随之打开，他们站立在自家门前，为将要回北方老家的林祥福送行。

田氏兄弟走近北门时，看到顾益民拄着拐杖站在城门那里，日出的光芒照亮了他低头躬背弱不禁风的样子，他身后是轿子和四个轿夫，身旁站着一个仆人。顾益民从仆人那里拿过来一个装有盘缠的布袋，递给田二，田二接过盘缠，四兄弟向顾益民鞠躬。

顾益民目光呆滞地看了一会儿板车上的棺材，对田氏四兄弟说：“路途遥远，多加小心。”

田氏兄弟拉起棺材板车从北门出了溪镇，车轮滚动而去。这个早晨，正是陈永良队伍与张一斧土匪激战的开始。

走上大路时，田三回头张望了一下，看见顾益民拄着拐杖步履蹒跚走来，他的仆人和四人抬着的轿子跟在身后。他们明白，顾会长这是在送别少爷。他们拉起棺材板车继续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看，顾益民一直跟在后面，顾益民的身影在阳光里越来越小。

田氏兄弟拉着大哥和少爷，在冬天暖和的阳光里开始了他们的漫漫长途。林祥福的童年是在田大肩膀上度过的，田大驮着他一次次走遍村庄和田野，现在他与田大平躺在一起，踏上了落叶归根之路。

此时天朗气清，阳光和煦，茂盛的树木覆盖了起伏的山峰，草地葱茏，溪水清澈，鸟儿飞来飞去地鸣叫着……

田氏四兄弟计算着日子，要在正月初一前把大哥和少爷送回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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