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图之声(第1209期)▏馆员讲书《大雪将至》3-不堪回首的童年
2022年12月08日 16:14:17编辑撰稿人
张丽娜
太原市图书馆典藏部主任、副研究馆员
播讲人
张茹
太原市图书馆多媒体服务部主任、副研究馆员
思维导图
不堪回首的童年
他非常强壮,只是有些慢,他想得慢,说话慢,走路也慢,但是他的每一个想法、每一句话和每一个脚步都会留下它们的痕迹,而且是精准地留在他认为它们应该属于的地
方。
一九〇二年的夏天,一辆马车把艾格尔从大山另一边很远的一个城市带到这里。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小男孩,从马车上被抱下来后,他就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用他的大眼睛惊讶地望着高处亮晶晶的白色山峰。
那时候他大概四岁,也可能稍小一点或稍大一点,没有人确切地知道他的年龄,也没有人对此感兴趣,尤其是勉强接收他的富农胡贝特·康茨施托克尔对此最不关心,他只是递给了车夫可怜的两先令小费和一块干硬的面包边儿。艾格尔是他其中一个妻妹的独子,她一直过着轻浮的生活,因此不久前亲爱的上帝用肺结核惩罚了她,接她归了天。
艾格尔脖子上挂着个皮袋子,里面装了些纸币,这对康茨施托克尔来说算是足够的理由,没有立即把艾格尔赶走,或者直接送到牧师那里,康茨施托克尔认为两种做法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的。无论如何,艾格尔就站在那儿,惊奇地注视着周边的群山。
这个画面是他对自己幼年时期的唯一记忆,也被他随身携带了整整一生。对在此之前的一切,他没有任何记忆,对在此之后的时光——他在康茨施托克尔家的最初几年,他也没有任何记忆,那些记忆不知什么时候就那样消失在过去的迷雾中了。
在他的下一段记忆里,他看到大概八岁时的自己,光着瘦小的身子,趴着挂在牛棚栏杆上,他的头和双腿摆晃着,就要碰到散发着马尿味的地面了。他白白的小屁股暴露在冬天寒冷的空气里,接受着康茨施托克尔的榛木马鞭的一下下抽打。像往常一样,康茨施托克尔把鞭子事先在水里浸泡过,以使它更有韧性。鞭子在空气中发出短促而响亮的呲呲声,随着一声叹息落在艾格尔的屁股上。艾格尔从来都不哭叫,可是这更加激怒康茨施托克尔,让他打得更凶狠。
康茨施托克尔总是有足够的理由打艾格尔:不慎泼洒的牛奶、发霉的面包、一头走丢的牛或者是一次晚祷告时的结巴或错误。
有一次,不知道是因为那支鞭子被他削得比较粗,还是他忘记了事先把鞭子泡软,或者是那次他比平时更愤怒而打得太用力,没人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总之,他又在打艾格尔。艾格尔的小身体里不知道哪里忽然响亮地“咔嚓”了一声,然后这个小男孩就不再动了。
“敬爱的上帝,宽恕我。”康茨施托克尔说着,惊讶地垂下了胳膊。小艾格尔被抱回了房间,放在秸秆堆上,农夫的妻子用一桶水和一杯热牛奶让他又苏醒了过来。
他的右腿有个地方受了伤,但是因为去医院检查太贵了,就请来了邻村的正骨师阿洛伊斯·克拉默赫。阿洛伊斯·克拉默赫是一个友善的人,有着异常小巧、嫩粉色的双手。他双手的力量和技巧,甚至连伐木工人和铁匠都传为神奇。
正骨师阿洛伊斯·克拉默赫把小艾格尔断掉的大腿骨接回到了一起,他往伤腿上夹了几条窄细的木板条,抹了一些草药膏,并用厚厚的绑带把腿缠了起来。
接下来的六个星期,艾格尔只能在屋顶阁楼里的干草袋上度过。一直到很多年以后,直到他早已长大成人,并且强壮到可以把濒死的牧羊人背下山的时候,安德里亚斯·艾格尔还是会想起那些躺在臭哄哄的阁楼地板上的夜晚,空气里混合着草药味、老鼠屎味和他自己的排泄物的气味。
有时候,当他在明亮的夜里不能入睡的时候,看到月亮挂在小天窗里,这时他就试着让自己尽量坐直,以靠月亮更近一点。月光是那么的友善、柔软,他在月光下观察自己的脚趾,它们看起来像小块的圆圆的奶酪。
六个星期后,正骨师终于给他拆绑带了,那条伤腿已经像小鸡腿那么细了,而且腿从臀部斜着突出来,整个看上去有一些歪斜、扭曲。
小艾格尔默默忍下他的疼痛,从床上起来,拖着伤腿走出了房间,又走了一段,来到那一大片养鸡的草地上。草地里的报春花和多榔菊已经开始绽放了。他脱下睡衣,伸开双臂向后倒向草丛。太阳照在他的脸上,第一次,从他有记忆以来,他开始想念妈妈,想起他早已没有丝毫印象的妈妈,她会是什么样的呢?她在临死前又是什么样子的呢?是不是很小、很瘦、很苍白?是不是有一斑颤抖的阳光照在她的额头上?
艾格尔慢慢恢复了气力,但是他的右腿就一直是弯曲的了,从此以后他不得不瘸着腿走过他的一生。他的右腿好像比身体的其他部分都慢半拍,好像它在每走一步前,都需要一些时间思考,这步是不是值得它付出这么多的努力。
对这之后的童年生活,安德里亚斯·艾格尔的记忆很零碎。
艾格尔和康茨施托克尔的孩子们一起睡在卧房的一张大床上,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他在康茨施托克尔农庄的整个期间,一直都是一个外人,一个刚刚可以被容忍的人。他是被上帝惩罚的妻妹的私生子,农夫对他的恩惠完全是因为他脖子上挂的皮袋子里的所装之物。
其实他根本没有被当作孩子对待过。他的存在只是为了工作,为了祈祷,为了伸出他的屁股去迎接榛木马鞭的抽打。
只有农夫妻子的老母亲阿娜尔,会不时给他一个温暖的眼神或一句友好的话语。有时候她会把手放在他的头上,咕嘟一句短短的“上帝保佑你”。
艾格尔是在收割干草时听到阿娜尔忽然去世的消息:她在烤面包时失去了意识,向前栽倒,脸埋在面团里窒息而死。
他把手里的镰刀扔下,默默爬上山,在过了雄鹰崖又走了一段的地方,找了一小块背阴的地方哭了一场。
至此,童年里唯一带给他温暖的那个人也离他而去了。
一九一〇年村子里建了一所学校,现在小艾格尔每天早上忙完牲口棚的活儿后,就跟其他的孩子们一起坐在还散发着新鲜沥青味的教室里,学习读书、写字和计算。他学得很慢,好像他一直要克服一股隐藏的、内在的反抗力。但是一段时间后,他也慢慢从学校黑板上点点线线的混乱中摸索出一些意义,一直到他后来也可以读没有图片的书了,这唤醒了他心里对山谷另外一侧的世界的些许想象和隐约的恐惧。
艾格尔十三岁时就长了一身年轻男子才有的健壮肌肉,十四岁时他第一次把六十公斤重的麻袋举起来,从天窗里放进屋顶粮仓。他非常强壮,只是有些慢,他想得慢,说话慢,走路也慢,但是他的每一个想法、每一句话和每一个脚步都会留下痕迹,而且是精准地留在他认为它们应该属于的地方。
十八岁生日后的一天,晚饭时,艾格尔打碎了装着牛奶汤的陶碗,康茨施托克尔打算再次用鞭子教训艾格尔时第一次遭到了反抗。
“你打我的话,我就杀了你!”艾格尔说。康茨施托克尔僵在他的动作里。
他们僵持着、对峙着:艾格尔交叉着手臂抱在胸前,康茨施托克尔高高举起的拳头里握着榛木鞭子,两个人都沉默着,目光里充满着冰冷的仇恨。
最终,康茨施托克尔垂下胳膊,用没有语调的声音说:“你走吧。”艾格尔就这样离开了康茨施托克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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