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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图之声(第1210期)▏馆员讲书《大雪将至》4-卑微且努力地活着

2022年12月09日 17:1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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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撰稿人

张丽娜

太原市图书馆典藏部主任、副研究馆员


播讲人

张茹

太原市图书馆多媒体服务部主任、副研究馆员


思维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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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微且努力地活着

 

    有时候,当他在草地上躺得时间足够久的时候,他会感觉到,大地在他背下十分轻微地起伏。在这样的时刻,他知道,这是周围的群山在呼吸。

 

安德里亚斯·艾格尔虽然有残疾,但是他很强壮。他很能卖力气,要求很少,几乎不怎么讲话,他既能忍耐农田里阳光的灼热,也能承受森林里蚀骨的寒冷。不管什么工作他都接受,并且都能可靠地完成,从不抱怨。他能灵巧地使用镰刀和干草叉,能翻晒新收割的草料,能往马车上装粪肥,可以把一捆捆秸秆和乱石从农田里清走;他可以像一只甲壳虫一样匍匐在庄稼地,也能把迷路的牲口从山上的岩石间引下来;他知道应该向哪个方向砍哪根木头,知道怎样打子、锉锯子、磨斧子。

他很少去餐馆,除了一顿饭、一杯啤酒或者一杯植物烧酒,他从来不会让自己多享受一点。晚上他几乎不在床上睡觉,多数时侯他就睡在干草堆里,在屋顶阁楼上,或者在牲口棚里的牲口旁边。

有时候,在温暖的夏夜,他会在刚收割了牧草的草地上铺一个毯子,躺上去仰望星空。然后,他会想想自己的未来,正因为他对未来没什么期待,所以他的未来好像无限远地在他面前伸展开来。

有时候,当他在草地上躺得足够久的时候,他会感觉到,大地在他的背下十分轻微地起伏。在这样的时刻,他知道,这是周围的群山在呼吸。

二十九岁那年,艾格尔攒够了钱,租下了一小块有一个干草棚的地皮。那块地皮在高山林木线的紧下方,离村子的直线距离有五百米,只有那条去往高山牧场的狭窄小路通向这里。

这块地皮实际上没什么价值,地势陡峭,土质贫瘠,布满了无数的漂砾乱石,比康茨施托克尔家养鸡的草地大不了多少。然而就在附近,有一股从石缝里涌出的小泉,流着清澈冷冽的泉水。早上,在这里的山脊上,太阳比在村子里能早升起半个小时,早早温暖脚下的大地。

他把在附近树林里砍到的树加工后用作梁木支撑他的干草棚,用乱石给房子打地基。

他不需要犁和牲口,因为他的土地太小了,不能经营成自己的农场,但是做一个小型的菜园还是可以的。最后他在自己的新家四周围了一圈矮小的篱笆,并装了一小扇栅栏门。他装这扇门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阻止万一什么时候可能路过的访客进入他的家园。

总体来说,这段日子是艾格尔的一段好时光,他很满足,对他来说生活可以一直这样继续下去。

可是,后来发生了羊角汉斯的故事。虽然以艾格尔对罪责与公平正义的理解,他并不觉得自己应该对羊角汉斯的消失负责,他对此也不能再做什么了,但是他还是没有向任何

人讲过在那场漫天大雪里发生的事情。虽然人们从来没有找到尸体,但羊角汉斯就这样被认定已经死亡,连艾格尔也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瞬间产生过怀疑。只是他再也忘不了那个瘦小的身影,以及它在他眼前从浓浓雪雾中慢慢消失的画面。

从那天开始,还有些什么深深烙进艾格尔的内心,再也无法磨灭:那丝痛楚,那与衬衫的一褶布料短暂接触而引起的痛感,逐渐陷入到他的上臂、他的肩膀、他的胸里,并最终在他的心脏驻扎下来。

那本来是很轻微的疼痛,却比艾格尔在他生命中迄今为止认识的所有疼痛——包括康茨施托克尔的榛木鞭子的抽打,都更深。

她叫玛丽,艾格尔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名字。几个月前她才来到山谷——脚上的鞋子已经穿坏了,头发上也蒙满灰尘——想在这儿找份工作。

她在金岩羚羊客栈开始招待客人,整理那几间为季节性工人准备的房间里的床铺。她还负责养鸡,在花园和厨房里干活,在屠宰时帮工,以及舀干客人的马桶。她从不抱怨,不爱慕虚荣,也不敏感娇气。

“不要招惹她!”店主的食指沾满新鲜融化的猪油,油光闪闪的,他戳着艾格尔的胸膛警告他,“玛丽是来工作的,不是来谈情说爱的,你明白了吗?”

艾格尔在回答“我明白”的同时,又感觉到了心脏位置的那种轻微的、甜蜜的痛楚。对上帝不可以撒谎,他想,对一个客栈店主应该可以吧。

每个星期天去教堂做完礼拜后,他都会等着见她。他们会并肩走在教堂后面那条蜿蜒的林间道上,会在林中空地停下来,玛丽会摘几朵花,艾格尔则会用力把脑袋大的石头扔进矮木丛。

每个周日他们都会见面,后来有时候周中也会见面。玛丽不嫌弃他的瘸腿,至少她什么都没说过。她从来没有提过他的跛脚,一个字都没有。

他们很少交谈。他们会一起并肩走路,一起观察他们身前大地上自己的影子,或者找个地方坐在一块石头上俯瞰山谷。

八月末的一天下午,他把玛丽带到了自己的那块地上。

他对玛丽说了很多他对自己未来的规划。

后来在他的生命里,艾格尔都不记得,自己还有哪一次像玛丽第一次来他的地方时说过那么多话。那些话语就那样自己从他的嘴里涌出来,而他只是诧异地倾听着那些话,听着它们如何完全自主地组合在一起并产生意义。在他说完这些话以后,自己才惊奇地发现这些话的意义就那样清楚地呈现在眼前。

他多么想当天,或者最晚第二天就去向玛丽求婚。可是他不知道该怎样求婚。他连续几天整晚坐在家里自己修葺的门槛上,呆呆地望着脚下笼罩在月光里的草地,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窘困的现状。

他不是农民,也不想成为农民。他不是手工艺人,不是森林工人,也不是高山牧场的牧人。确切地说,他只是一种短期雇佣工人,在各种工作季、借各种工作机会打零工来养活自己。他这样的男人几乎适合做一切事情,只是不适合做丈夫。

对他来说,他愿意这一生的剩余时光就那样和玛丽手牵手坐在一条路边,靠在一根溢着树脂的树干上。可是现在这一切不只关系到他自己。他明白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任务。他想保护玛丽,想照顾她。男人必须把目光抬起来,往尽可能远的地方看,而不是只盯着他自己那一小块儿土地,他对玛丽这样说过,他也想做到这样。

艾格尔来到了比特尔曼公司的营地,打听着找到了负责招工的经理的木板房,小心翼翼地走进了他的办公室。招工经理因为艾格尔是个瘸子而拒绝了艾格尔的工作请求。

“这个地区没有比我更能干的工人了。”艾格尔说道,“我很强壮。什么事情我都会做,任何工作我都愿意做。”

“可你是个瘸子。”

“在山谷里也许是,”艾格尔说,“在山上我是唯一一个能直立着走路的人。”

凭着他独特的入职宣言,艾格尔如愿以偿,在比特尔曼公司——这个在大山里建造缆车和雪道的公司找到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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