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图之声(第1213期)▏馆员讲书《大雪将至》7-残酷的战争
2022年12月14日 17:56:59编辑撰稿人
张丽娜
太原市图书馆典藏部主任、副研究馆员
播讲人
张茹
太原市图书馆多媒体服务部主任、副研究馆员
思维导图
残酷的战争
这里呼啸的风那么响,把轰炸机的轰鸣声和高射炮的低沉的爆炸声都盖过了。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都还是不能把寒冷挡在外面。严寒好像能从每个针缝里钻进来,钻到衣服下面,钻到皮肤下面,然后紧紧抓住身体里每一丝纤维。
秋天时,在雪崩过去差不多半年后,艾格尔离开了山谷,随着公司去了新的工地。现在他的工作是和其他几个男人一起负责索道的维修保养工作。
艾格尔的任务是,坐在一个木头托架里,架子由一根保护绳索和一个可以手动制动的滑行装置固定在索道的钢索上,慢慢地滑下山谷,沿途清理钢索和支撑塔柱的链铰上的灰尘、结冰或者是已经干硬的鸟粪,再涂上新鲜的油。
这个工作没有人抢,因为有传言,前几年有两个工人——都是很有经验的高空作业人员,坠落下去摔死了。
但是艾格尔不害怕。他知道,他的生命就悬在一根细细的绳索上。只要他攀爬到支撑塔柱上,安装好滑行装置,钩好保护绳索的弹簧钩,他就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变得平静起来。他那些乱、绝望的想法,像黑色的乌云一样紧紧裹着他的心,在高山的空气里能慢慢地、慢慢地消散,最后只剩下纯粹的悲伤。
艾格尔就这样穿梭奔波在不同的山谷间,在各个山谷间工作,悬挂在群山之间的空中,看着季节在他脚下走过,就像是一幅幅彩色的画面,那是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也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的画面。后来,在他的回忆里,雪崩后的那几年是一段空洞而缄默的时光。
一战爆发后,艾格尔赶回村子,报名参军。因为他年龄太大,而且有残疾的双腿,艾格尔的请求被征兵体检委员会拒绝了。
这之后不到四年,一九四二年十一月,艾格尔又站到了同一组征兵体检委员会前,不过这次他不是自愿来的,而是被召集来的。
因为他对大山的熟悉,他被派往高加索山脉。艾格尔没有质问过任何事情。他只是执行命令,这就是他做的一切。
在他到达高加索山脉仅仅几星期后,一天晚上他被两个沉默寡言、很明显对这一带地形相当熟悉的战友带到了一块海拔约四千米的狭长的岩石高地上。他得在那儿待着,一直到他被召唤回去。一方面他要在岩石上打一排放炸药用的洞孔;另一方面他要警戒前沿阵线,甚至在必要时守护阵线。
艾格尔根本不知道他们说的是哪个前沿阵线,也完全不知道这样一个阵线是什么意思,然而他对自己的任务也并没有不满意。两个战友给他留下了工具、一个帐篷、一个口粮箱,并向他承诺,每周会来送一次补给。
艾格尔把他自己的一切尽可能地安置好。白天,他在岩石上打很多洞,他必须把岩石上一层厚厚的冰打掉;晚上,他躺在帐篷里,努力在蚀骨的寒冷中入睡。
这里呼啸的风那么响,把轰炸机的轰鸣声和高射炮的低沉的爆炸声都盖过了。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都还是不能把寒冷挡在外面。严寒好像能从每个针缝里钻进来,钻到衣服下面,钻到皮肤下面,然后紧紧抓住身体里每一丝纤维。
生火是会判死刑的禁令。可就算允许生火,这块高地远远高于林木线,四处连一枝可以让艾格尔烧火用的小树枝也没有。有时候他会把那个小小的汽油燃炉点着,来加热他的罐头食品。可是那微小的火苗好像只是在嘲讽他,他的手指尖儿都被烧伤了,身体的其他部分却感觉到更寒冷。
最开始一段时间,两个战友如约几天来一次,来添补他的口粮储备,必要的时候还带来了几双羊毛袜子、一个新的凿岩钻头以及前线的一些消息(战斗还在持续进行着,有失败也有胜利,总之人们并不完全知道具体情况)。
几星期后,他们连续几次没来,一直到十二月底——按艾格尔的计算,他每天在一块冰面上用打孔机刻一道线来记日期,应该是第二个圣诞节假日——他第一次开始怀疑他们大概不会来了。又过了一周,在一九四三年的一月一日,当他还是没有看到任何人影时,便决定在浓密的暴风雪中启程返回营地。
他沿着大概两个月前来时的路往回走,没过多久,他看到了插在地上作为营地边界标记的旗子,心里一阵轻松。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的旗帜。
这一刻艾格尔完全依靠他的镇定沉着保住了性命,他立刻把背上的枪拉扯下来,尽可能远地抛出去。他看着那杆枪随着沉闷的声音消失在雪地里,仅仅一眨眼的工夫,他听到了向他跑来的哨兵的呼喊声。
他把双手举起来,跪倒在地上,低下头。他感到脖子后面被人打了一下,然后就向前扑倒下去。他听到在他上方响起深沉的俄语的声音,那些他听不懂的声音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似的。
艾格尔和一堆被赶在一起的俘虏被送到在伏罗希洛夫格勒附近的一个战俘营。他们在一辆货车敞开的装台上,度过了运送途中的六天时间。
那是一段可怕的旅途。
他们穿过寒冷的白天、冰冷的黑夜,驰行在黑暗的、被炮火撕碎的天空下,在辽阔的雪原上,冻僵的人和马的四肢朝天,从雪地的犁沟里突露出来。艾格尔坐在装载台后面的边缘,看着路边无数的木十字架,想到了玛丽给他读过那么多次的那本杂志,想着那里面描写的冬天的风景与他眼前这个冰冻的、受伤的世界是多么的不同。
…………
艾格尔在俄罗斯一共度过了八年的时间,其中只有不到两个月是在战场前线,其余的时间都在战俘营里,战俘营位于黑海以北的大草原上的某个地方。
艾格尔被分在一个一百来人的分队。他们在森林里或者草原上工作,砍伐树木,用野外的乱石修建低矮的墙,帮着收获土豆,或者是埋葬前一天晚上去世的人。
那些死了的人被埋在营房后面的桦树林里。在这里,死亡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像霉菌是面包的一部分。人们死于发烧,死于饥饿,死于营房墙壁上的一条缝隙,冬天的寒风通过那缝隙呼啸而进。
那之后差不多又过了六年,艾格尔在俄罗斯的时光才
走到尽头。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正式释放他们的宣告。
一九五一年夏天的一个清早,所有的战俘被集中在营房前的广场上,被命令脱光衣服,把臭烘烘的衣服扔到一起,堆成一个大堆。衣服堆被浇上汽油点燃,他们吃惊地望着熊熊火焰,满脸惊恐,害怕被马上枪毙甚至会发生更糟糕的事情。而俄罗斯士兵们大笑着,大声交谈着,直到其中一个俄罗斯人拍了拍一个战俘的肩膀,拥抱了他一下,然后和这个赤裸的、枯瘦的鬼魅一样的人绕着火堆表演了一段可笑的双人舞,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才逐渐意识到,这是一个美好的早晨。
穿上干净的衣服,每个人分到一块面包,离开战俘营,走路出发去最近的火车站,这一切都发生在一小时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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