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撰稿人

宋宪晴

太原市图书馆采编部副研究馆员

播讲人

张茹

太原市图书馆多媒体服务部主任、副研究馆员

思维导图

司汤达与《红与黑》

司汤达本名亨利·贝尔，于一七八三年出生于法国格勒诺布尔，他的父亲是一位在当地算得上既有钱又有点地位的律师，母亲则是一位学识渊博的名医之女。在司汤达七岁那年，母亲去世了，他由父亲和母亲的妹妹照管。他的父亲是一个认真而阴沉的人，姨妈则既严苛又虔诚，他讨厌这两个人。

司汤达从小就很聪明、喜欢争论，并且非常顽劣。他被禁止阅读某些书籍，可是他暗地里偷偷读得很起劲。他最大的不满就是不能自由自在地与其他孩子一起玩。实际上，他的成长环境跟当时其他富裕中产阶级家庭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区别。而他也像所有孩子一样，把普通的管教看成严苛的暴政，每当他被逼着去做功课，或者人家不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时候，他就会觉得自己受到了残酷的虐待。

虽然他在这一点上和其他孩子相似，但是绝大多数孩子长大之后都会忘记这些“磨难”。而司汤达完全不一样，在他五十三岁的时候，他的心中依然怀着这些旧恨。

司汤达是个古怪的人。他的美德十分突出，缺陷也相当严重。他敏感、情绪化、缺乏自信，却也才华横溢，他工作时勤奋肯干，面对危险时冷静勇敢，既是一位真诚的朋友，也拥有卓越的独创性。他的偏见荒唐可笑，他的目标毫无价值，他性情多疑（并因此极易受骗）、心胸狭隘、冷漠无情、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他虚荣自负到近乎愚蠢，耽于酒色却毫无情趣，放荡不羁却全无激情。他身上呈现出的矛盾性远比常人更多，这么多彼此相斥的特性居然可以在同一个人身上共存，这着实令人惊奇。

上天还赐予了他另一种美妙的天赋，那就是精确的观察力，以及对人心之复杂、虚妄与荒诞的敏锐洞察。

司汤达对自身的兴趣高于一切，他小说中的主人公始终是他自己的化身，《红与黑》的主角于连·索雷尔则是司汤达想要成为的那种人。他让于连的外貌极受女性青睐，并且总是能够成功赢得她们的芳心，他本人为此可以付出一切，但实在是极少得偿所愿；他让于连得以在女人身上实现自己的目的，用的都是他为了自己而精心策划，但在实践中一再失败的手段；他让于连像自己一样能言善辩，却同时也明智地从不给出任何具体的事例，只是对这一点加以断言而已。

他给了于连自己惊人的记忆力，自己的勇气与怯懦，自己的野心、敏感、多疑、虚荣、易怒、工于心计、寡廉鲜耻与忘恩负义。而他赋予这位主角最为可爱的特质也来源于他自身——于连在遇到公正和慈爱的对待时总会感动得热泪盈眶。

在着手写作《红与黑》的时候，他把于连设定成了工人阶级出身的孩子，不过他还是赋予了于连比那个倒霉的原型更强的头脑、意志力和勇气。这位以高超的技巧刻画而成的角色具有持久的魅力，他心中对出身于更高阶级的人们充满了嫉妒和仇恨，堪称在每一个时代都有其对应的典型代表，而且他的代表性将持续存在，除非阶级差异有朝一日能够彻底消弭。

当我们第一眼看到于连时，司汤达是这样描述他的：“小伙子有十八九岁年纪，外表相当文弱。五官不算端正，却很清秀：鼻子挺尖；两只眼睛又大又黑，沉静的时候显得好学深思，热情似火，此刻却是一副怨愤幽深的表情。深栗色的头发，发际很低，所以前额不高，发起怒来便呈凶恶之状……他腰身很好，只略显瘦削，看上去壮实不足而轻捷有余。”

这幅肖像谈不上迷人，但很是恰当，因为它不会让读者预先对于连产生好感。我之前也说过，小说的主人公会自然而然地获得读者的共情，而司汤达既然选择了一位反面人物作为主角，就必须从一开始便格外留意，好让读者不至于对此人产生过多的同情。

然而另一方面，他必须让读者对于连感兴趣，所以又不敢把他塑造得过于可憎，于是在某些必要的场合下，他会把于连描写得十分俊美。但他从未忘记提醒读者，让他们留意到于连给与他交往的人们带来的不安之感，以及身边所有人对他的怀疑与猜忌，那些原本就有理由提防他的人物就更是毋庸多言了。

德·雷纳尔夫人也是个刻画得极其出彩的角色，而且她原本就属于最难塑造的那一类角色。

德·雷纳尔夫人迷人、高贵、真诚；她对于连的爱意不断萌发，其中掺杂着恐惧与犹豫，但最终演变为烈火一般的激情，而作者对这一段情节的讲述也具有极高的水准。她是整部小说中最动人的角色之一。

于连最终成功地引诱了德·雷纳尔夫人，但那并非出于对她的爱意；他只是一方面想要报复夫人所处的阶级，另一方面则需要满足自己的自尊心。然而他确实爱上了她，这也让他暂时收敛了自己卑劣的脾性。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幸福，读者也开始对他产生同情。

司汤达在骨子里是一位现实主义作家，然而彼时浪漫主义大行其道，司汤达固然十分欣赏理性思维和十八世纪的市民文化，却还是深受其影响。正是这种浪漫主义倾向使得《红与黑》的后半部分未能尽如人意。

我们打小说一开头就能看到，于连的长处恰巧在于他的自控能力，他从未被自己的激情、嫉妒、仇恨或是骄傲所掌控，即便是他所有激情中最为旺盛的肉欲，也不过与虚荣心驱使下的急切愿望没什么分别。

然而在全书的危急关头，于连却做了一件相对于小说而言极其致命的事：他做出了与性格极其不符的行为。那分明是最需要他展现自控力的时刻，他却表现得像个不折不扣的傻瓜。读过德·雷纳尔夫人的来信之后，他带着手枪驱车赶赴韦里埃，开枪射中了夫人，却没能把她打死，只是让她受了伤。于连的不智之举让批评家们困惑不已，他们一直在为这一情节寻找可行的解释。

那么究竟是什么让司汤达犯下这个古怪的错误呢？很明显作者不肯让于连获得成功，不肯让他实现自己的野心，并凭借玛蒂尔德与德·拉莫尔侯爵的支持攫取权力、地位与财富。于连必须死。司汤达在冲动的驱使下必须把什么可信不可信都抛到脑后，一直写到那扭曲的结局才肯罢休。

就像我此前强调过的一样，没有哪一部小说是十全十美、全无缺陷的。这一部分源于小说这一媒介本身的缺陷，另一部分在于创作小说的人们自身存在的不足。然而虽然缺陷如此严重，《红与黑》依然是一部极其伟大的小说，阅读此书也着实是一种独特的体验。

司汤达终其一生都在追求幸福，却从未领悟真正的幸福只有在不刻意追求的前提下才能得到，并且只有在失去之后才能意识到它的存在。我一向怀疑人们在说“我很幸福”的时候，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只不过是“我曾经幸福过”而已。因为健康、满足、安宁、愉悦和享受固然都会让人感到幸福，但它们却不是幸福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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