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图之声(第1320期)▏馆员讲书《望江南》34
2023年05月12日 15:57:40编辑撰稿人
张瑞峰
太原市图书馆多媒体服务部馆员
播讲人
张茹
太原市图书馆多媒体服务部主任、副研究馆员
思维导图
34
1959年的初夏,天旱得厉害,被寒冬摧残了一个冬天的光膀子茶山依旧顽强地冒出了点点绿芽,现在又被日头晒出了卷焦皮。窘迫的日子是从饥饿开始的。粮、油、蔬菜、副食品等极度缺乏,许多地方城乡居民出现了浮肿病,患肝炎和妇女病的人数也在增加。出生率大幅度降低,死亡率显著增高。
杭家这一年也开始吃紧了,主要是不少东西要票,没票 有钱也不行。好在嘉和准备工作做得早,从去年下半年人家还在大炼钢铁的时候起,他就悄悄地在自己家的后院和花坛里种下了不少蔬果,包括番茄、土豆、花生和红薯,他甚至还悄悄种下了一些玉米。水池子里的金鱼锦鲤捞起来都送了人,他养了一些河鱼在里面,还有茭白和莲藕,院子后面便是中东河,只要人勤快,水还是有的。
农村里早就不准有自留地了,城里更不用说。但嘉和把这些东西都当花来种,包括那些被采光了叶子的茶树桩,他悄悄地连泥带根挖了十来株,种在大盆里,冬天放在朝阳的墙根,晚上用竹帘拦起来避风防寒。春天来了,这些老茶树桩居然重新长出了浓密的绿叶,好看极了。杭嘉和被这起死回生的绿色感染,又用了从前扣在墙根的七八只大水缸,里面填上泥,种下了水稻,说是观赏稻。家里人都暗暗笑他神经过敏,只有得荼帮爷爷弄。爷爷就告诉他,如果大家都不花一分钱,拿了一只饭碗就去吃食堂饭,那么他水缸里的水稻也会有用的。
这些东西都还在土里生长的时候,杭嘉和的话就应验了。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婉罗上街时买不到东西了。没有肉和油的杭家人,除了基本吃素的叶子与嘉和,其余人都很快地干枯下去了。
寄草依旧坚持在茶楼上,但来喝茶的人也越来越少了,人少,收入就少,收入少就没法买东西。杭家的女人,除了叶子,都是要吃肉的,包括大病复原的盼儿。
农场所有的看管和囚犯饭量都被控制起来了。吃不饱是所有人的切身感受。罗力继续留在图书室里,以图书管理员的名义干着场部的文字工作。比起其余的劳改犯,他算是天大的幸运了,可就算他这样的身体原本非常健康的人,躺在床上也全身发麻,走起路来也开始软绵绵了。好在他时而还能收到从杭州寄来的糖与奶粉。他并不知道这是寄草千方百计从香港托人弄来的,这些食品吊住了他的命。
这天,总部把罗力和吴根叫去,拿出两张照片,让他们辨认。
第一张是一组男篮队员的照片,一眼看去便知是张旧照,身后是机场的背景。其中个子最高的一个,身穿运动式背心短裤,右手肘上夹了一只篮球,卡在腰间,头发很多,眉毛很粗,眉心皱起,长方形脸,鼻梁周正,嘴唇略阔厚,是个英气逼人的小伙子。
另一张新照,一个男人站在院子里,靠着一棵树,有点儿随心所欲的颓废样,歪着身子,光头,身穿没有领章的军棉袄,左脚尖踮起来戳在右脚前,年龄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
罗力和吴根都只瞄了一眼,就立刻认出两张照片是同一个人——曹家远。
审查员收起相片,让罗力跟他们走一趟。
罗力心中一松一紧,他知道,曹家远回来了。
有关方面让他们单独吃顿饭。
两人见面了,他们伸出男人的大手,罗力拍着对方的肩膀说:“还记得我说过,要想回来,总是会有机会的,是不是?”
曹家远只回答了两个字:“十年……”就说不下去了,不停地摇着对方的手,抽着嘴角,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罗力就看着他那双憋红了的眼睛。
“也真是啊,都十年了!”罗力话音未落,服务员就端上茶杯,问想喝什么。
罗力抢着回答:“都到杭州了,还能不喝龙井茶?”
曹家远立刻追了一句:“有茶花茶吗?”
服务员说:“你是问花茶吗?茉莉花茶有的,同志您要?”
曹家远摇摇头,说要的是“茶花茶”,不是“花茶”。
服务员很是不解,她没听说过茶花茶。
罗力却连连招呼:“喝龙井绿茶,特级龙井。”
服务员惊讶地看了罗力一眼,拿着一个锡制的茶罐,打开问:“这个是特级吗?”
但见这款绿茶扁平地躺在罐中,两头尖尖中间宽,色泽绿中带黄,像煞补碗的碗钉,色绿,香郁,形美。它若不是龙井,谁还能是龙井?
罗力让服务员放手,他烫了杯子,倒出茶,冲水至七分,还对站在一旁的服务员说:“学一手啊,泡茶先要泡杯,热杯才能泡出好茶。”
正在隔壁包厢监视孔里瞄眼盯着他们的审查员微微点头,这个罗力果然是一把反刑侦的好手,他那么东拉西扯,是要让曹家远放松,还是要让暗中监视他们的人放松?
菜肴端上来了,一色的杭帮菜,有龙井虾仁,有东坡肉,有炸响铃,有宋嫂鱼羹,一大盆白米饭,关键是还有一瓶绍兴黄酒。
罗力的筷子在饭桌上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先吃饭怎么样?我还真是有点饿了。”
曹家远激动得发麻的四肢现在才平复下来,他被罗力的吃相惊着了。这半年多来,虽然食宿一般,但也还是有荤有素,曹家远没挨过饿。而眼前这个罗力,显然比他在朝鲜战场战俘营里看到的那个虚弱多了。就着一块东坡肉、一瓢鱼羹,一碗米饭瞬间消失。
见曹家远一筷子未动,罗力笑笑就拎过酒瓶,一口咬下了瓶盖说:“喝酒!”
两个男人三杯酒下肚,衷肠便开始辗转反侧。曹家远就是不开口,还是罗力碰了他一下说:“吃啊,我上回吃这几道名菜还是去朝鲜之前。”
“那么说,这是真的?”曹家远停下筷子问,罗力立刻明白他想证实的是什么了。他是被大大优待的俘虏,高墙之内,信息闭塞,听到看到的东西都有些似是而非。这回见罗力如此不顾斯文地狼吞虎咽,便知外面的情况了。
但罗力是个多么敏锐之人,立刻反答为问:“这么说,你后悔了?”
曹家远一怔,也反问:“后悔什么?后悔我投诚回来?不不不,怎么可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草窝,哪有回家后悔的?”
“好小子,杭家女人没看走眼,干一杯。”罗力高兴了,“我们这些中国人,谁打小没有饿过那么几年,和帝国主义反动派斗争,饿不死就干!”
两人这下放开了,一口酒一口茶,喝到后来,黄酒与绿茶就倒进了一个杯子,分不清茶味酒味儿,一口一口地干,喝了个底朝天。
曹家远一拍桌子,说:“说吧,酒壮怂人胆,我能扛住!”
罗力就笑指对方,哈哈哈哈一阵后说:“就知道你这人藏不住,你这人当卧底绝对不行……”
“什么意思?”
“你不就是想问盼儿怎么样吗?”
这一声说不要紧,曹家远手里握着的那只酒杯直接就掉在了地上,碎成几爿。
罗力赶紧过去俯身拾起,一边说:“你看你看,你对杭家的女人就是缺乏了解,缺乏信心,缺乏自信。杭盼好好地在家里等着你,你慌什么慌啊!”
罗力一抬头,傻了,只见曹家远憋得全身直颤抖,眼泪大粒大粒地砸在茶盏中,他大声地抽泣着,对罗力说:“这半年,上头翻来覆去地问为什么投诚,我不敢说是为一个姑娘回来。有不少大陆去的男人,家里有成亲的,没成亲的,他们都没回来,凭什么我就想回来?能相信我吗?你们为信仰活着,我为盼儿活着,可我也怕连累了她,我不敢说……”他一边拿出纸巾来擦脸,一边问罗力,“她还能认出我来吗?”
“别说隔了十年,隔九十年也认得出来。”
在外面监听的人这才真正明白,曹家远之所以说自己是投诚,理由就是想回来与未婚妻成婚,这份情倒还真是挺让人感慨的。但他们还是吃不准啊,万一对方姑娘根本不认这个账呢?万一这个家伙是借此到大陆来当国民党的潜伏人员呢?还得让罗力出马探个究竟。
罗力便建议说,不妨先让嘉和与寄草来见一面,把有关曹家远当下的来龙去脉告诉他们,也请他们转告一下杭盼目前的情况。
上头觉得这主意不错,如果这姑娘真愿意嫁这国民党飞行员,说明他俩还真是情深似海,倘若不是,或者这姑娘早就嫁人,或者她早就和国民党反动派在立场上一刀两断,那他这投诚还算不算,得重新评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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